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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會兒他好像發現有人在自己屋子裡,可他准許隨侍的鄭有貴卻在院子裡,到底是誰這麼大膽?如果真的是有人,那麼他攤在案頭的那張紙,是不是被人看見了?雖說他本來就是因為沒有什麼不可見人之處方才留在那裡的,可在都察院這種噴子匯聚之地,會不會有人為了搶功搶名聲而一馬當先?
「如果真有人那麼蠢……那就無藥可救了!」低低嘟囔了一聲,汪孚林終於露出了一絲哂然冷笑。
第七九三章 維護和勸諫
當轎子最終落下的時候,轎簾打開,滿頭暈乎乎的汪孚林從轎子中下來,卻發現面前的不是文官常走的長安左門,而是大紗帽胡同的張大學士府!
在這種非常時刻,張居正竟然不在宮城中的內閣直房?怎麼會在家裡?
汪孚林只覺得自己有些糊塗了。而門前迎出來的一個長班自然不會解釋,而是客客氣氣把他引了進去,不多時卻是換了張敬修接著。
兩人是老相識了,可這時候面對汪孚林疑惑的目光,臉色沉重的張敬修卻只是低聲說道:「爹是馮公公讓人緊急送回來的,他在內閣直房中暈了過去。馮公公還直接打發了太醫院的朱太醫過來給爹診脈,我也不知道爹怎麼會在這種時候要見你。」
張居正在這節骨眼上犯病了?
面對這一個接一個出人意料的消息,汪孚林心裡不禁飛速思量了起來,暗想張居正即便當了首輔之後獨斷專行,容不得異議,可在某些事情上,應該也不至於驕橫到看不清後果。身為宰輔,替一個還沒成年的皇帝起草罪己詔,這種事的後果有多嚴重,張居正自己會不知道?也許這所謂的暈倒,只是裝出來給人看的,一則是把李太后吩咐的這檔子事給暫時拖延過去,二則是釣出那些可能覬覦首輔位子,又或者對他心存恨意的政敵。
然而,當第一次踏入張居正的寢室,看到朱宗吉那張熟悉的臉赫然也夾雜在張家幾兄弟當中,平日嬉皮笑臉沒個正經的做派全數收了起來,表情凝重,見了他也只是微微頷首,眼神幽深得讓人瞧不出端倪,饒是汪孚林之前有所猜測,這時候也不禁心中發毛。等到張敬修到床前說了幾句,緊跟著便帶著張家兄弟全數退了下去,而朱宗吉也緊隨其後,汪孚林就更加摸不透了。
張居正到底是真病還是假病?
就在朱宗吉和他擦身而過的時候,他就只聽得耳邊飄來了一個極其低微的聲音:「小心點。」
即便只是這簡簡單單的三個字,汪孚林仍然大吃一驚。這說明張居正是真病了!可在他看來,張居正又不像譚綸當年每每當救火隊員,因此一身傷病,這才早逝,如今張居正不過才五十出頭,按照大明那些閣老的平均年紀來說,正是年富力強的時節,怎麼會在這時節真病了?
於是,當房門關上時,他就快走幾步到了床前,借著床頭那盞亮著的立式梅花燈,往平日不大會多瞟的張居正臉上多瞅了幾眼。而這一端詳,他便發現,這位當朝首輔並不如同年的汪道昆看上去狀況好。
至少汪道昆沒那麼多白髮,眼神也沒那麼疲憊,額頭上也沒那麼多皺紋,精氣神不是那麼頹然……可他又不是第一次見張居正,之前怎麼從來沒看出這些來?
「知道我叫你來做什麼?」張居正單刀直入地問了一句,見汪孚林卻還愣愣地看著自己,似乎要從他臉上看出朵花來,他忍不住一捶床板喝道,「上次文華殿時,你與那幾個科道敗類打嘴仗就打嘴仗,皇上問你在廣東的事情,你就照實說,為什麼非要御前獻寶,把那幾個教官寫的平寇志給拿出來宣揚?就因為你這獻寶,今日皇上卻因此在西苑大動干戈,惹出了好大的事情來!」
儘管剛剛張宏派來的那個司房,已經把事情經過大略對自己說了一遍,但此時張居正一上來就大動肝火,也是這麼說,汪孚林就知道事情再無僥倖,恐怕真的是自己獻的書脫不開干係。他卻不怎麼怕張居正發火,當下又委屈又誠懇地追問是怎麼一回事。
在他看來,張居正斷然不會像張宏派的人那樣,將西苑發生的那檔子情形細節都說出來,可讓他沒想到的是,張居正竟是毫不避諱地說到了西苑那檔子事,而且還痛心疾首地直接指斥孫海蠱惑皇帝親近男色!
至於末了唯一和他獻上去的平寇志有些關聯的,便是說朱翊鈞醉了之後讓人獻唱平寇志中的段子,那閹伶恃寵生嬌,於是被小皇帝狠狠抽了一頓。
見汪孚林露出了極其不可思議的表情,張居正就冷冷說道:「現在知道,你當初做的事情有多愚蠢?皇上乃是一國之君,聖賢書之外再看別的,若無事則無事,若有事,則獻書者首當其衝!太后為了這事大動干戈,乾清宮的人幾乎全都換了一遍,就連張鯨和張誠這兩個大太監,都被發落到了更鼓房。至於你,太后也是當面數落了一頓,若非我說你在都察院這一個月盡心盡責,新人也帶得好,你以為你還能在京城立足?」
汪孚林對於當御史確實不怎麼感興趣,但他為人處事的宗旨素來都是,要麼不做,要做就得讓被人挑不出刺來,卻沒想到李太后莫名遷怒於自己的時候,張居正竟然會因為他在都察院中這番工作而出面維護。儘管最初對這位首輔大人的一貫態度是敬而遠之,如今也只是為了松明山汪氏的前途計,這才對汪道昆提出雞蛋不要裝在一個籃子裡,於是走得近一些,可終究更多的是功利心,但此時此刻,他心裡當然不是一絲觸動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