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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是比田畝,比丁男,我知道趙司吏一定很不服氣,那我們也不妨來比一比家資。松明山村民人盡皆知,我家雖有地,卻並不寬裕,吃的是田地里出產的菜蔬糧米,穿的是最普通的棉布,也就是我這次進學,才買過唯一一次絲絹,一共兩匹,用了不到一兩半銀子,平日甚至沒錢和親戚往來。
家父雖行商在外,卻一無恆產,二無店鋪,甚至因為囊中羞澀,最初幾年還做了賠本生意,如今這些年都沒回來過一次,因此這次在外病倒,家母趕過去侍疾的時候,還帶走了家中這些年所有積蓄,總共五十兩銀子。而趙司吏身在歙縣,人情開銷闊綽,聽說動輒五兩十兩的人情不說,在外還大肆放錢,月息五分,總共少說也有幾百兩之多,相形之下,家資誰多,大家都應該清楚。」
一直以來,汪孚林給人的印象就是個有點小才,冒失衝動的小秀才,不止趙思成,六房胥吏無不知道他進城活動期間,幾乎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縣令葉鈞耀身上,成日裡奔走縣衙,差點就把知縣官廨給當成自家後門了。因此,誰都沒想到汪孚林會突然把矛頭對準趙思成,而且還幾乎把趙思成的家底全都用這樣的方式給翻了出來。
終於反應過來的趙思成也簡直快給氣瘋了。他已經意識到汪孚林耍了手段,卻以為對方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悄悄查了自己的家底。他打疊精神,正要展開凌厲反擊,可接下來他就看到汪孚林沖自己露出了一個無比燦爛的笑容。那一瞬間,他竟是覺得心底直冒寒氣。
「所以,既然趙司吏口口聲聲祖制,那麼,我建議恢復歙縣從前十五糧區,每區糧長一正兩副的洪武祖制。據我所知,趙司吏和我家本來就屬於一大糧區。那麼,請趙司吏來當這個正糧長,我雖未成丁,但願意替父分憂擔當其副,這樣才算是真正的公允,各位覺得如何?」
這簡直是……太無賴了!
第四十八章 中場休息和繼續找茬
如果說剛剛比田地比人丁比家產,已經有人產生了這樣的感覺,那麼現如今汪孚林打著我不好過,也讓你不好過的主意,硬是要把趙思成給拉下水,堂上眾人的某種感覺就更強烈了。尤其是吳天保身為汪孚林的舅父,眼見從前生性孤僻的汪孚林今天竟用出這種招數,他簡直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
趙思成原以為今天準備充分,從歷代誥旨,到舊例,再到成文不成文的律例都齊全,一定能夠把汪孚林的氣焰徹底打壓下去,回頭這小秀才就會乖乖回去搬救兵了,到那時候才是他揚名立萬的大好機會。可誰能想到,就好比他在前門砌好了堅固的圍牆,汪孚林卻虛晃一槍,直接踹開後門闖進來了!慌亂之下,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鎮定下來,隨即往主位上的方縣丞看了一眼。
今天可是我把你拱上去的,萬一我出岔子,你日子也不好過!
方縣丞當然看得懂趙思成的騎虎難下,他本想去拿驚堂木,可他自忖沒底氣,拍不出葉縣尊那種氣勢,便只能放下手,不輕不重地咳嗽了一聲,隨即笑容可掬地說道:「糧長之事乃是國朝初年定下的規矩,州縣主司需得以禮相待,各位遠來辛苦,又起了個大早,不如先到幕廳喝杯茶稍待片刻,本縣……本縣丞把事務處理完之後,再接見諸位如何?」
哪怕只是代理縣令如此屈尊降貴,也足夠一大幫糧長受寵若驚,就連那些在鄉里橫行說一不二的,此時此刻也不禁多瞧了汪孚林幾眼。而剛剛一副我就是賴上你架勢的汪孚林,這會兒也仿佛暫且心滿意足似的,沒有繼續爭執下去,算是默許了方縣丞的和稀泥。
等到十四個糧長以及一個糧長代理汪孚林暫且下去,趙思成鬆了一口大氣。他也顧不上接下來早堂上的氣氛如何詭異了,立刻打發了自己的心腹,一個主管糧科的典吏去後頭知縣官廨打探消息,以防葉鈞耀和汪孚林早有默契,今天是特意給他挖坑。不多時,那典吏躡手躡腳地從外頭回來,到他耳邊低聲說道:「司吏,那小秀才的養子不是和縣尊公子一同在李師爺那聽講嗎?今天一大早他沒去上課,打一來之後就跪在縣尊房前求懇,到現在都還沒起來!」
「那就好。」趙思成按了按胸口,如釋重負地說,「看來那都是那小秀才自己亂撞,沒有縣尊當後盾,我還不至於怕了他!」
歙縣衙門大堂左廂,是一座偏廳。原本這裡叫做典史廳,但典史這個首領官從明初到明中期風光無限了一陣子,甚至還出過從典史考中狀元的牛人,但此後典史一職就日落西山,和縣丞主簿一塊成了被縣令掃進垃圾堆,再沒有半點實權的角色。所以歙縣衙門這座典史廳,在歷史的洪流之中羞羞答答改成了典幕廳,大多數時候都是師爺辦公的場所。可現如今葉縣尊只有個李師爺,李師爺其實又是個門館先生,這裡就自然而然空閒了下來。
眼下十五個糧長被請到了這裡喝茶——雖說汪孚林對這喝茶兩個字總感覺怪怪的,但並不妨礙他和舅舅吳天保坐在一塊,一面喝著那完全說不上啥滋味的茶,一面低聲交流著。別看他剛剛在大堂上振振有詞,把趙思成給駁得全無威風,可吳天保以長輩和過來人的身份提醒他要注意分寸,不要得意忘形等等,他卻一句還嘴都沒有,一面聽一面點頭,眼神卻在其他人身上掃來掃去。
果然,他發現好幾個人全都在悄悄打量自己。這幾個人雖說都穿著綢緞衣服,但看模樣卻像是一輩子沒穿過好衣服似的,要多侷促有多侷促,一面坐著,一面還在用手捋衣襟上的小小褶皺。而那幾個自顧自翹足而坐的,則是神態自若,仿佛對糧長之役很有些心得。果然,他就只聽得耳畔傳來了吳天保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