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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庭商幫素來霸蠻,選出的大龍頭往往並不是因為大家都服氣,而是因為協調上下很麻煩,所以這個大龍頭是專門負責各種瑣碎事務的,談不上多少威權,反而忙得很。此時見譚明方離座而起,大多數人都只是抱怨兩句,沒太在意,只有何雲眼珠子一轉,藉口要上官房,拔腿出了門。他只比譚明方晚一會兒,此刻還能看見對方背影,等遠遠吊在人屁股後頭,發現其正在笑臉相迎一個年紀輕輕的少年,他便索性現身出來。
「大龍頭,都火燒眉毛的時候,你還有工夫見外人?」
扭頭見是何雲追來了,譚明方登時有些不自然:「何老弟,只是家裡親戚讓人捎話來……」
「捎什麼話,人家分明是東南那邊的人,和你能沾親帶故?這位小哥,明人面前不說暗話,你既然來了,還請明白告知一下來意。」
「在下歙縣松明山,汪孚林。」汪孚林自報家門,見何雲眉頭一挑,而譚明方趕緊擋在了他跟前,他便開門見山地說:「我今天來,是做和事老的。」
聽到這樣一個來意,何雲不由得一把撥拉開了擋在自己面前的譚明方。儘管那是洞庭商幫現任大龍頭,可真正要說威望,卻還不如他這個在寶慶府商人當中振臂一呼,就能激起無窮響應的頭面人物。他定睛看著汪孚林,繼而冷笑道:「和事老?你們徽幫都已經把案子捅到漢陽縣衙去了,這時候你說什麼來做和事老,豈不是笑話?」
「沒錯,徽幫的人確實是去告狀了,但卻也是被逼的。兩位不知道已經聽說了沒有,赫赫有名的湖廣巡按御史雷侍御,此時此刻已經駕臨漢陽縣衙了。」
「雷青天?」這一次,何雲也忍不住驚呼了一聲。雷稽古在去歲湖廣大旱的時候,確實懲治貪官活人無數,可這次械鬥,洞庭商幫說到底是脫不開干係的,若是這位鐵面無私雷青天摻和進來,那可就真的要鬧大了!
而譚明方就更是面如土色,使勁吞了一口唾沫後便低聲問道:「汪小官人的意思是,雷侍御已經得到了消息?」
「又或者說,雷侍御本來還在襄陽,這次就是得知消息後火速趕回來的。」汪孚林見面前的兩人面面相覷,他就誠懇地忽悠道,「二位請想想看,兩邊械鬥鬧出了這麼大的死傷,可終究是很不光彩的事,忙著安撫死傷還來不及,誰願意鬧到官府去?而雷侍御這麼快就趕了回來,足可見是在兩邊定下賭約的時候,他就得到了消息,否則一來一回,他怎麼能這麼巧趕得回來?容我說一句臆測的話,徽幫和洞庭商幫兩邊打生打死,會不會便宜了別人?」
「便宜了誰?」何雲下意識地反問了一句,見汪孚林笑了笑,沒吭聲,他不由得眉頭倒豎,「你說話說一半,那算什麼意思?」
「好教二位得知,徽幫鮑二老爺的一個家人,昨天很巧地看見,有人從察院雷侍御那兒出來。而那個人,是赫赫有名的丹陽邵大俠。」
邵芳在東南一帶名聲很大,但在湖廣,他的名字就沒有那樣如雷貫耳了。比如何雲就根本一頭霧水,可作為大龍頭交遊廣闊的譚明方卻陡然倒吸一口涼氣,失聲驚呼道:「是那個讓首揆復相的丹陽邵大俠?」
「正是。所以鮑二老爺嚇了一跳。為了不讓別人揪出這樁案子,他才不得已去縣衙告狀。果然,今天狀紙才剛送上去,雷侍御就來了。」
「竟然是邵芳……」譚明方滿臉糾結,壓根沒看到連連衝著自己打眼色求解釋的何雲。等到何雲不耐煩地乾脆拽了他一下,他看到對方那滿面徵詢的表情,這才意識到什麼,趕緊用耳語的方式迅速解釋了一下邵芳是何等人。這下子,就連何雲的臉色都黑了。
本來只是商幫之間爭碼頭的事,結果卻可能摻和到朝廷黨爭,這不是平白添亂嗎?而且,倘若這場械鬥本來就是給他人送把柄,那些人豈不是白死了?
作為外來的和尚,汪孚林只打算當個點到為止的和事老,因此話都說一半,凡事都只讓別人自己去思量。這會兒,他就很有耐心地站在那兒,直到譚明方在沉吟良久後終於開了口。
「小官人說的那位丹陽邵大俠,現在何處?」
「就在漢陽縣衙外頭看熱鬧。二位若是不信,如果有見過那位邵大俠的人,可以跟我一塊去漢陽縣衙那邊認一認。」汪孚林等的就是這個問題,因此爽快地拋出了這樣一個建議。他並不認為邵芳會對鮑二老爺派去的那個漢子說謊,而且他也已經與人照過一面,領教過對方的敏銳。
換言之,已經坐上高拱那條大船的邵芳,可以說是有恃無恐,根本不擔心身份暴露帶來的種種問題。
譚明方和何雲小聲交談了幾句,譚明方便當機立斷地說:「誠如小官人所言,事情鬧大確實對我兩方都沒有好處,你應該沒騙我們。你既然今日來當和事老,可有什麼了不得的建議?」
「當然有。」汪孚林長舒一口氣,「想來丹陽邵大俠會對鮑二老爺的人表明身份,也是算準了徽幫和洞庭商幫在漢口鎮相爭不是一天兩天,怎麼也不可能因為一丁點外力而合力對外。碼頭之爭確實很棘手,縱使是我,也不可能規勸鮑家、黃家、許家讓出新安碼頭。畢竟,這是先輩們辛辛苦苦建造起來的,但是,我可以用別的方式補償。」
他走近一步,對譚明方和何雲低聲說出了一番話,見兩人果然有所心動,他便開口說道:「事不宜遲,現在兩位召集人手,一同去漢陽縣衙應訴如何?一來興許還能看到那位看熱鬧的邵大俠,二來快刀斬亂麻,把事情迅速解決掉,免得夜長夢多。須知時時刻刻被雷侍御那樣的青天大老爺盯著,可是猶如芒刺在背,絕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