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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廣州之前,汪孚林擔心付雄會耍花招,再加上付老頭等人捏在手中也是人質,因此回到之前在新安城裡曾經住過的客棧,正好小北派來人報說潘大老爺已經抵達,他便順便讓人把付老頭等人和細仔一塊先悄悄護送回廣州,先安置在小北這邊。
回程路上,徐秀才到底心裡沒底,撇了陳炳昌這年紀輕輕嘴卻緊的,試圖在其他幾個隨從那兒問點話。可幾天下來,他沒有打探到半點對方的底細,自己的底細卻幾乎被人掏了個乾淨——除卻他僅有的底線,當年那樁醜事之外。滿心惴惴然的他根本沒注意路途,直到最終發現又是走在十八甫,恰是在之前自己跟著碧竹離家之後,住宿過的那家客棧附近,他方才驚覺過來。
拋開那些顧慮,策馬上前和汪孚林並行,只控制著稍稍落後半個馬身,他直截了當地把心中疑問給掏了出來:「公子,我如今已經收了聘銀,卻還不知道公子名諱等等,不知可否賜告?」
之前看徐秀才上躥下跳打聽自己的事情,汪孚林覺得挺有趣,再加上其他人全都默契地守口如瓶,他就聽之任之了。可這時候既然徐秀才終於問到了自己面前,他也就沒打算再瞞下去。可眼下到了預先設定的另外一個地點,他當然得等到戲演完再說,於是,他就往那邊某處院子的大門望去,果然,就在這時候,門裡突然傳來了一個聲音。
「徐丹旺?喲,這是騎著高頭大馬,居然又抖起來了?」
徐秀才本來全部精神都集中在汪孚林的回答上,被這一聲突然叫回了魂,他只一瞥,瞳孔就猛然間劇烈收縮。打心底里說,他很想就這麼若無其事,裝作不知道那人叫的是自己,然後與這個傢伙擦肩而過,可是,他終究還是失望了。因為不但汪孚林停了下來,其餘幾個隨從也往聲音來處望去。此時此刻,縱使他心頭再有不甘,也不得不接受這個悲慘的現實。
竟然會直接撞上潘二老爺本人!
潘二老爺此時正打著呵欠,身上還分明有幾分酒氣,身後跟著兩個隨從,而隨從們身後,則恰是一家掛著大紅燈籠,門前還有濃妝艷抹女子迎送的院子。儘管此時只是午後,論理不是這等地方開張的時候,可只看這一幕,誰都能想到,這位怕是在此尋歡作樂了一整夜,此時方才有歸家的念頭。
汪孚林曾經從廣府商幫那三人處聽說,潘老太爺據說正纏綿病榻,再加上他那察院的案頭還壓著一張分量很重的狀子,他還讓小北派人去訪查過,這才會在這裡「這麼巧」撞見潘二老爺。父親重病,偏心疼愛的幼子卻還有心思到這種地方來花天酒地,這父子情分究竟還有多少,那就可想而知了。
然而,旁人怎麼想,潘二老爺才不會去管。自從長兄被父親攆跑之後,他仗著家裡母親拿捏住了父親,只在父親面前賣乖裝傻,到了外頭便花天酒地什麼事都敢做,偏偏潘老太爺對他這個老來子尤其愛寵,哪怕他把木訥無趣的妻子給關進佛堂吃齋念佛,自己左一個右一個小妾納進門,現如今房裡有七位姨娘,至於那些沒名分的丫頭更是收用了不知道多少,卻壓根沒人敢說半個字。
如今身後那家芳菲院裡的頭牌扶柳是他的新相好,正是如膠似漆的時候,他從昨日傍晚到此,一直流連到此時方才戀戀不捨地離開,卻不想正好見到了徐秀才。這會兒見面前這一行人停下,徐秀才那臉上分明驚懼萬分,潘二老爺又掃了一眼其他人,心裡自以為知道了是怎麼回事,當即嘿然笑了。
「沒想到你都灰溜溜回鄉這麼多年了,還有人敢僱請你。他也不到這廣州城裡城外去打聽打聽,你徐丹旺的名聲都爛大街了!身為秀才,卻去和佛郎機人勾勾搭搭,還找了份給人當通事的活。可你好端端當你的通事也就算了,卻還不要臉地勾引僱主家已經出嫁的小姐!嘖,要不是之前正值兩任提學交接的時候,你以為自己這功名還保得住?」
徐秀才一張臉已經變成了煞白。大庭廣眾之下,這一樁他最想忘記的事情被人殘忍捅破,他仿佛能夠察覺到四面八方無數道目光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仿佛能察覺到人們在那指指點點笑話不已,仿佛能察覺到汪孚林那打量的目光中分明帶著疑慮和深深的嫌惡。那一瞬間,如果可以,他恨不得跳下馬背徑直衝上前去,和人拼一個你死我活。
憑什麼你們潘家的內鬥要禍及我一個外人?
然而,心裡這麼想,徐秀才那僅存的一絲理智卻告訴他,萬萬不能衝動。要知道,他的妻兒如今託庇於岳家,萬一他拼起命來,到時候潘家斬盡殺絕,他豈不是要禍延妻兒?於是,他只能狠狠咬緊牙關,只希望潘二老爺出夠氣之後能夠快點走,更希望一會兒身邊這些起頭仿佛挺看重他的人能夠給他一點面子,至少能夠讓他主動找藉口請辭。
而潘二老爺趾高氣昂揭破了徐秀才的老底,見人渾身顫抖,臉色發白,而大街上那些指指戳戳的圍觀人等已經很多了,他自是自鳴得意,雖說自小紈絝,但親生母親成日裡耳提面命,他還至少知道,眼下正是潘家家主之位易主的關鍵時刻。要出氣那就得撿軟柿子捏,若是無緣無故和僱請徐秀才的人結仇,萬一人家背景後台非常硬,他踢到鐵板就沒意思了。
汪孚林一直到四面八方圍了里三層外三層的看客,這才眉頭一挑,仿佛很感興趣地問道:「你說這徐生勾引僱主家的小姐,那是怎麼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