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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子裡固然轉著這些念頭,張宏卻沒打算貿貿然伸手去管張居正奪情的事——胳膊擰不過大腿,他也懶得管。這時候天色已經太晚了,宮門都已經下鑰,已經來不及去慈寧宮給潞王朱翊鏐送信,他就徑直回到了宮城和皇城之間的河邊直房。大太監們除卻宮外私宅,往往在這邊上都有屬於自己的院落,他和馮保品級相當,宅子自然也是裡頭最好的之一,前主人卻是在高拱敗落之後就被趕去南京的孟沖。
雖是大太監的私宅,卻也和外頭那些權貴使喚奴僕一樣,有各式各樣名頭的宦官充作私臣使喚。管家不叫管家,叫掌家,辦理飲食和出納銀兩的叫管事,掌管鑰匙箱籠的叫上房,掌管那些答應長隨的叫掌班,打發批文書、謄寫應奏文書的叫司房。除此之外,還有管帽、管衣靴、茶房、廚房、打聽官、看莊宅等瑣碎職司。如張宏這座位於宮中的兩路三進私宅中,就足足有各式宦官二十餘人聽他使喚。
聽完掌家稟報了各式瑣碎事務,又令之前汪孚林見過的那個司房把要緊書信拿來給自己過目,等做完這些之後,打發走了人,張宏便打算泡腳就寢。他把腳泡在溫度剛剛好的熱水中,由著兩個小宦官揉搓,昏昏沉沉地眯了一會兒眼睛,等到再次睜開眼時,卻發現面前多了一個人。認出是自己特地召來京城的南京守備太監張豐,他就嗔怪道:「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不早叫醒我?」
「乾爹累著了,我自當等著。」張豐卻先回答了後一個問題,這才說道,「早就來了,只是之前乾爹沒回來,我生怕在這裡等扎眼,就先去內官監幾個公公那邊坐了坐。畢竟,這次我不是調回來,是因為南京鐘山陵寢的事情來的。」
見張宏微微頷首,顯然並不計較自己先去別的太監那逗留之事,張豐見兩個小宦官給張宏擦乾了腳,又換上了襪子和鞋子,隨即無聲無息地退了出去,他便立刻問道:「乾爹覺得我之前提到的那汪孚林怎樣,是不是個人才?」
「是人才,就是太扎眼,而且他和元輔走得太近,得緩緩試探才行。現如今馮雙林的眼睛,正死死盯著各方,也包括他。」張宏輕輕咂吧著嘴,許久方才低聲說道,「你先不要去見他,這兩天我要帶潞王出宮賞玩,趁機把錦衣衛和東廠的眼線都匯聚過去,到那時,你再替我見他一面。」
第八零八章 堂官的大洗牌
兵部左侍郎汪道昆因病請辭,兵部尚書王崇古因彈劾請告老。
誰都沒想到,在張居正奪情風波的節骨眼上,兵部竟然先出了這樣的變故!這下子,兵部竟是只剩下了右侍郎曾省吾一個了!
而在萬曆皇帝接受了這兵部兩位堂官請辭之後,張居正便正式接受了奪情的詔令。這下子,便猶如一石激起千層浪,早就議論紛紛的朝中更是一片譁然。在這種節骨眼上,汪道昆用最快的速度賣了自己那座宅子,遣散了許多家僕,收拾了行李回鄉。從前他雖說也曾經罷官賦閒過,京師這座宅子卻一直都放著,現如今連房子都賣了,這簡直不是告病,而是告老,竟給人一种放棄起復的感覺。
直到這時候,他方才看出世態炎涼來,殷正茂派了個心腹長班來,問過事情緣由之後,竟是唯恐避他不及。殷正茂這個同年兼同鄉尚且如此,別人就更不用說了,別說程儀,連送行都不提一句。而許國卻打發金寶和自己的長子一同過來,提早給汪道昆送了個行。據說因為這樣的分歧,殷正茂和許國兩人次日仿佛還起了一番爭執,曾經看似牢不可破的歙黨,倏忽間便分崩離析了。
然而,不少清流卻對汪道昆此舉大為讚賞和欽佩。因為車馬箱籠總有不少,汪家一行人行進速度很慢,出城往張家灣運河碼頭方向走了不過十里,便先後有好幾撥人追來送行。汪道昆聽著那些表示慰問,表示同情,表示欽佩的話,最初有些愕然,到最後就完全麻木了。可是,當最後一撥人來送時,當那馬車停下,從上頭下來一個四十出頭的中年文士時,他才終於吃了一驚。
竟然是詹事府詹事兼侍讀學士,比許國早一屆,且更加負有盛譽,人皆道是未來閣臣之選的前輩榜眼王錫爵!
汪道昆自忖和王錫爵完全談不上交情,此時竟忍不住愣了一愣,直到對方下馬車上前,他才立刻在老僕的攙扶之下,徐徐下了馬車。兩邊見過之後,他卻只見王錫爵竟是深深一揖道:「南明前輩此行告病歸鄉,人人無不知你是規勸元輔不成,這才黯然隱退。這朝廷大佬之中,吏部尚書張子文也不過是不上書留元輔而已,卻不敢規勸,相形之下,比你差遠了!」
沒想到王錫爵竟然拿自己和張瀚比,汪道昆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暗嘆自己說是毅然請辭,免得歙縣三人黨樹大招風,給汪孚林去桎梏,順便還能看出人心,可歸根結底,何嘗不是成名捷徑?他深知在這人來人往的官道上,不能標榜太過,立刻搖搖頭說:「荊石賢弟言重了,我只不過是多年戎馬,而後又是案牘操勞,故而積勞成疾,這才歸鄉休養,並不是什麼勸諫首輔不成而黯然隱退。否則,這就是拿他人之事求名,太不厚道!」
王錫爵微微一怔,旋即卻呵呵笑道:「南明兄真是謙謙君子。你是私信相勸,如今元輔已經接受了奪情,我他日卻也準備登門相勸。若是元輔還是不肯接受,恐怕我也會如你這般,上書請回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