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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仁沒想到一句扎人的諷刺竟然給自己惹來了一身騷,詛咒元輔這種罪名就已經很要命了,藐視皇帝這從何而起?然而,他才氣得嚷嚷了一句你這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汪孚林就直接把他頂了回來。
「你還不服氣?那好,我就把話說得簡單易懂一點。元輔是李堯卿的座師,李堯卿是元輔的門生,元輔正好病了,而他的婚期已定,要是按照一般人的想法,不是認為有這麼一樁喜事,正好可以沖走點晦氣?太醫署都只說元輔的病不過操勞過度,養一養就會好,你堂堂掌道御史卻和外頭三姑六婆似的,傳什么元輔病中門生不宜辦喜事這種鬼話,難道不是詛咒元輔這病重得隨時可能撒手?」
「至於我說你沒把皇上放在眼裡,很簡單,若是皇上在病中,為人臣屬者緩辦喜事,那還勉強說得過去,現在病的是元輔不是皇上!」
這是一大早眾多人進都察院的時候,趙鵬程正好在自家掌道御史身後不遠處,因此這番唇槍舌劍,他是從頭看到尾,聽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他簡直瞠目結舌,只覺得汪孚林的說法實在是太大膽,太勁爆,可怎麼就聽了覺得這麼解氣呢?
趙鵬程這麼個小人物尚且覺得驚心動魄,曹仁眼見得四面八方已經聚攏了不少人看熱鬧,那後悔勁就更加別提了。早知道汪孚林是這樣得理不饒人的性子,他幹嘛還非得去和這傢伙較勁?尤其是當汪孚林竟然不管不顧,隨口叫了幾個御史過來評理,將他剛剛提到的流言給說了一遍,忿忿不平求公道的時候,曹仁發現不少人看自己的目光除了同情,還有的甚至直接露出了鄙薄,他不由得從心底生出了一絲深深的寒意。
果然,他雖說強打精神辯白幾句,然後就奮力突破人群回到了直房,可不多時就被左都御史陳炌給叫了過去,直接訓了個狗血淋頭。用陳炌的話說,身為掌道御史,卻如同街頭巷尾的婦人那般人云亦云,傳揚出去豈不是笑話?
汪孚林可不會去理會曹仁如今是怎樣後悔不迭,他之所以會選擇突然又挑起這樣的口舌之爭,完全是為了把自己這仿佛是氣急敗壞的閒話傳出去。至於張居正那邊如若知道了,會是怎樣的反應,他仿佛並不在意,接下來雖說也去過大紗帽胡同兩次,但都是停留很短,一連幾天都在幫忙操辦李堯卿的婚事。他這個當丈夫的都如此,小北這個為人妻子的自然更加善始善終,和許瑤奔前走後,忙得不可開交。
這一日晌午,當她受了李堯卿母親之託,陪同宣城一位年長官員的妻子到殷正茂的那座老宅中,給準新娘插簪的時候,她正抽空和殷二太太謝氏說著婚禮最後的一點事務,突然就敏銳地聽到外間仿佛有人在說話爭執,聲音不大,似乎有點遠,但耳力很好的她卻沒錯過。
知道殷家跟來辦喜事的僕人不多,而這座宅子還是汪孚林和程乃軒借給殷家人嫁女的,所以作為半個主人,她就對沒辦法立時脫身的謝氏打了個招呼,自己悄然帶著芳容和芳樹從屋子裡出來。一直到二門,她才看到一個媽媽正急得什麼似的與一個小廝理論,她就開口叫道:「怎麼回事?是打算把裡頭各位太太奶奶們全都驚動了才肯罷休?」
「少夫人。」那媽媽卻不是殷家人,而是小北安插過來的。殷家那點人手如今全都忙著招待今日前來觀禮的各家親朋故舊還來不及,哪顧得上這頭。她撇下那小廝快步上前到小北面前屈膝行了個禮,這才壓低了聲音說道,「這小廝來通報說,外間有人替宮中御馬監監督太監姜淮姜公公來送禮。問他人和殷家有什麼關係,他又推說不知道,殷二老爺那邊根本脫不開身,就來求見殷二太太,我攔了一攔,他卻說那姜公公的人很誠懇,死活磨著我為他通報。」
小北頓時為之一愣。殷士儋當年那點事,她也曾經聽汪孚林說過大概,意思是高拱為了援引張四維入閣,拼命阻擋殷士儋這個舊日裕王邸同僚的路,因此殷士儋怒極生恨,乾脆借了宮中太監的力入閣,其中馮保也出力不少。之所以殷士儋能夠走這樣的偏門,是因為這位閣老曾經擔任過內書堂教習,一度出入司禮監很勤快,與不少大璫都有密切的關係。
可是,權閹和權臣之間的關係本就功利,如今殷士儋都已經致仕了,宮中太監的力量又不可能幫著殷家人中進士,所以殷士儋幼女殷小姐和李堯卿這樁婚姻,殷家方才會不惜坐等而玉成,更是在李堯卿這個准女婿的仕途上下了大力,和張居正達成了妥協。那麼,如今這位來送禮的姜公公是何方神聖?
心中一時想不明白,小北就多了幾分謹慎,對那殷家小廝讚許了兩句,隨即吩咐那媽媽先出去將那送禮的人帶到外院小花廳。她重新回到屋子裡,見殷二太太正被人圍著說話,她若是上前去遞話,很容易被不相干的人發現,而殷小姐年少,很難知道父親和宮裡那些太監打交道的情形,兼且人還有許瑤作陪,她想了想就乾脆再次出門,打算獨自去應付那位宮中來客。
等到了外院小花廳,見來的是一個身穿青綢直裰的中年人,她就和顏悅色地說道:「殷二老爺和殷二太太如今忙著招待客人,一時半會抽不出空,我是幫忙殷家操辦婚事的,我家相公是都察院廣東道監察御史汪孚林,你有什麼話可以直接對我說。」
那中年人立時為之釋然,站起身恭恭敬敬地說道:「原來是汪大奶奶,我家姜公公是御馬監監督太監姜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