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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剛剛和程兄說,首輔大人雖上書請丁憂守制,但皇上可能會奪情,程兄表示,他這個給事中沒什麼異議,我也一樣。」
平心而論,許國對程乃軒這個女婿,最初並不算十分滿意,只是程老爺誠意十足,又是許村許老太公親自做媒說合,他就答應了下來。原以為出身豪富的程乃軒運氣好考中秀才之後,便會做個富家翁,卻沒想到對方竟然真受得了方先生和柯先生那兩位的操練,磕磕絆絆從舉人一直考到進士,一任縣令更是當得兢兢業業。可是,程乃軒回京在六部任主事也好,又或者在其他不大重要的衙門磨練一下資歷也好,他唯獨不想其進入科道。
科道這種地方,說是激揚文字,可實則戾氣和功利心全都太重,稍有不慎,就是再純良的性子也會被帶歪,更何況程乃軒本來就跳脫不穩重?
可此時聽到汪孚林表明了和程乃軒兩人相同的態度,許國不由得鬆了一口大氣。他點了點頭,含笑讚賞道:「好,我原本還想若有萬一,如何勸你二人,沒想到你們自己心裡透亮。身為科道,該爭的事自然是寸步都不能讓,可這種事情就沒有大意思了。更何況……元輔為人和從前的高新鄭一樣,睚眥必報。與其在這種時候以卵擊石,不如留在朝中,曲意調護,而不是如今以清流得一世之名,卻於情勢無益。」
許國自己在心裡說,換做是我在主少國疑之際穩定大局,推行新政,突遭丁憂時卻遇到別人立刻改換門庭,也不能忍!當然,張居正此前行事,太過不擇手段了,這也是他根本不希望親朋故舊跳出來的最大原因。而此次和從前揪著汪孚林的某些人不同,只怕不用驅趕,那些群而不黨的真君子便會主動衝鋒陷陣。
怪不得當權者在大多數時候,寧用循吏,不用清流。
金寶侍立在旁邊,幾次張嘴想要發問,最終卻都不敢開口。還是許國看到了他那惶恐的樣子,當即說道:「金寶,你也不用替沈君典太擔心,你父親和他相交莫逆,不會看他自毀前程,總會想辦法的。但若是他真的執迷不悟,你和沈家的婚事,也不會受到影響。」
汪孚林見許國竟然對自己這麼有信心,登時笑了,隨即猶豫了一下,他便決定提前打預防針:「許學士,其實還不止沈君典,我擔心我家伯父也會犯了倔脾氣。」
此話一出,許國那淡然若定的表情登時維持不住了。歙黨三駕馬車,如今便是殷正茂、汪道昆以及他。這其中,他是科場晚輩,但因為當年考中庶吉士後又留館,步調不緊不慢,走的是標準儲相的路線,自始至終就在翰林院體系之中騰挪,歷轉的都是司經局、詹事府這種給翰林的典型加銜,所以即便殷正茂如今已經是戶部尚書,汪道昆亦是兵部侍郎,對他的意見也素來重視。
但是,三人平日匯聚一處的時候少之又少,不過是碰到的時候偶爾多說幾句而已,免得被人扣上鄉黨的大帽子。他深知汪道昆素來和王世貞頗為交好,性子也和那位有點像,詞賦華艷,最喜好詩社文會,已經年過五十卻頗負意氣,這一點和他的和光同塵不同,和殷正茂的一心向上也不同。想到這裡,他便看著汪孚林道:「你和你伯父就算因事鬧翻,總不會到現在還沒和好吧?他是長輩,你是晚輩,何至於如此?」
「道不同。」汪孚林省掉了後半截不相為謀,隨即欠了欠身道,「還請許學士能夠出手相助,儘快將仲淹叔父外放的事情落到實處。畢竟,咱們那位天官冢宰,和我不大對付。」
這其中之意,赫然是防著汪道昆發昏!
許國只覺得一顆心猛地一收縮,見程乃軒也瞠目結舌地瞪著汪孚林看,他就一字一句地說道:「汪南明不是三歲孩子了,真至於如此?」
「許學士覺得,此次若是首輔大人一旦奪情,還會是科道衝鋒陷陣,而朝中大佬全都穩若泰山?不,這麼大的事,單單科道不成聲勢,必定是有一兩個朝中大佬出來聲援的。我可以在這負責任地說一句,吏部尚書張子文,他是一定會異議的!
他這個吏部尚書當到現在已經好幾年了,倘若還甘心一直都當應聲筒,之前也不至於為了我的事情非得和首輔唱對台戲。而有了他發聲,其餘高官自也不會全數沉默。在他們的地位上,只要不附議奪情,那就是一種聲援。至於伯父到底會做到什麼程度,我不敢打包票,但他想來不會沉默。」
許國一下子覺得異常頭疼,可這時候若去拜訪汪道昆,回頭汪道昆不聽勸卻硬是要上書,他多年來維持的不偏不倚,只鑽研學問,不涉入政爭的立場就徹底破壞了——正是因為這種超然立場,又是萬曆皇帝的半個老師,他在翰林院方才有如此地位。所以,他不得不鄭重其事地問道:「倘若你伯父立場真與你相左,那你準備如何?」
「到了那時候,便是不相為謀了。」汪孚林將剛剛省掉的半截話給說全了,這才笑了笑說,「如若不是如此,我也不敢求許學士幫我叔父。」
「好吧,此事我知道了。」許國想到和長子是連襟的是汪孚林,又不是汪道昆的兒子,心下莫名多了幾分慶幸,更讚賞的是汪孚林哪怕和汪道昆鬧翻,也能考慮到安置汪道貫的迫切性。想想兒子尚未入仕,兒媳冰雪聰明,襄助妻兒頗多,而這一門親事連到了甬上鄉黨滿朝的葉家,也連到了松明山汪氏,他對金寶這個學生就更多了幾分期待。此時此刻,他便開口問道,「金寶之前說要請你起表字,你可有眉目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