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頁
此時此刻,無論是站在方縣丞身旁的葉小胖,還是屏風後角門的李師爺,又或者是方縣丞本人,以及眾多其他相關不相關的人,全都被吳司吏的強大戰鬥力給震懾住了。身為吏,在官的面前從來就低不止一等,更不要說舒推官還是兩榜進士,不是府衙中那些雜牌子出身的同知通判,可就是這樣身份扎手的對手,吳司吏竟是悍然挺身直接撞了上去!
那一刻,李師爺手中扇子啪的一合,腦海中冒出了寥寥數字。
壯哉,吳司吏!
第一六九章 圖窮匕見
從葉小胖傳話,到舒推官插嘴,再到吳司吏頂撞,一整個過程,方縣丞都看得瞠目結舌,但到最後卻有一種血脈賁張的感覺。口乾舌燥的他隨手拿起公案上一盞茶咕嘟咕嘟痛喝了一氣,再想到葉小胖代李師爺傳的話,他只覺得一股血氣直衝腦際,啪的一聲砸下了驚堂木。
吳司吏都敢硬扛舒推官,他好歹一個有品級的縣丞,還要怕下頭一個區區皂隸班頭嗎?
「鄭班頭,本縣丞的堂簽已經丟了,現在本縣丞最後問你一次,打是不打?」
鄭班頭登時有些掙扎。須臾,他就恭敬地彎下腰去,順服地說道:「小的明白了,謹遵方二尹吩咐。」他說著直起腰,轉過身一掃下頭那些皂隸,眼神中露出了一絲凶光,「黃安,程陸……」
隨著他一個個名字報出來,幾個皂隸應聲而出,水火棍熟練地一叉,立時將那夥計和後生壓在了地上。可還不等開打,就只聽突然一聲大喝:「慢!」
當發現這攪局的又是吳司吏,就連方縣丞都有些皺眉了。而這位刑房掌案,多年六房老幫閒站出來之後,卻是陰惻惻地說道:「鄭班頭,別說我非要砸你皂班的飯碗,今天這場合,我早就知道會有點什麼,所以大夫都請好了,就在我那刑房直廬裡頭呆著。你要是拿出什麼打板磚,打豆腐之類的絕招來,一會兒大夫當堂驗看,接下來咱們就不用在這縣衙裡頭直接打嘴上官司了!」
此話一出,官面上的兩位,方縣丞和舒推官不明所以,葉小胖當然也不明白,但下頭門檻精的吏役卻全都意識到,今天鄭班頭和吳司吏算是徹底撕破臉了!打板磚,打豆腐,那是皂班皂隸打板子的絕藝,要狠打的時候,能夠把蒙著紙的磚頭打碎,紙卻毫髮無損;要輕打的時候,能夠讓蒙著紙的豆腐完好無損,而紙卻打得稀巴爛。吳司吏這分明是威脅說,皂班今天就別想用陰陽水火棍的絕招!
鄭班頭陰狠地看了一眼吳司吏,也不答話,言簡意賅地一舉手說:「打。」
無論是糧商也好,南溪南村的犯事鄉民也罷,一開始哪怕針鋒相對險些動手,此時此刻面對這真正的爭端,卻是誰都沒有吭聲。就連那之前已經吃過一場大苦頭的夥計,看了一眼東家吳興才,也只能哭喪著臉被人扒了褲子,當堂挨了五小板。至於那後生就更是硬氣,自始至終一聲不吭,直到打完了拉起褲子起身,他才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
「方二尹在上,小民自知打砸米行,確實有罪,該打該罰毫無怨言。但一人做事一人當,小民是主犯,其他人頂多從犯,我爹更是自始至終沒動過手,有的是人證,還請二尹對他們從輕發落!」他說著又磕了個頭,繼而斜過腦袋,用極其厭惡的眼神掃了一眼那些糧商,「小民知道,這些黑心的奸商沒有律法治得了,本來打算拼著這條命出口氣,沒想到咱們歙人當中還有頂天立地的人,站出來給咱們歙人做了主!從今往後,南溪南不賣一粒糧食給休寧人!」
吳興才原本只以為這後生不過是嘴硬方才丟下這一句,正嗤之以鼻時,他就只聽到身後傳來了一個聲音。
「南溪南的臉雖說都被你們給丟盡了,但看在你還知道一人做事一人當的份上,該打該罰任由方二尹做主!但當初砸壞多少東西,我替你們賠補!不過,你那句話卻說得好!從今往後,南溪南不賣不買此家米行半粒米!」
隨著這話,眾人一回頭,卻只見是一個六十開外的老者扶著拐杖進來。有認出人的趕緊上前攙扶,叫了一聲吳老員外,這下子,堂上除非二愣子,全都意識到,歙縣一貫富庶的南溪南村,一貫德高望重的吳老員外,竟是站出來給本村幾個今年輪到里長和幫貼的尋常鄉民撐腰了!
這時候,跟著吳興才過來的幾家休寧糧商方才有些焦急了起來。正有人想當和事老,吳興才卻伸手一擋其他人,嘿然笑道:「吳老員外非要這麼偏袒鄉人,我也無話可說,可是,滿口話不要說得太早。我們這些糧商做了這麼多年,也許下頭是有夥計不懂事,做出些讓人生氣的事情來,可到底還是有多年信譽在的。比方說,就在這晚堂開始的時候,府城縣城所有咱們休寧人的米行,全都一體漲價了,一石漲四分銀子!」
他伸出四根手指頭晃了晃,這才加重了語氣說道:「之前當你們歙人那家義店是救世主的人,回頭聽到這消息,會是怎麼一個反應?」
不等吳老員外開口,他就似笑非笑地說:「也一塊跟著漲?嘖嘖,那之前賣虧了的人,會不會跑你們那兒去鬧著要賠補?哼,別怪我話說得難聽,罵我奸商,我卻要說,從鬧事的,到貪心不足的,全都是刁民!」
幾個糧商對視一眼,登時把這氣昏頭現場拉仇恨的吳興才給暗罵了個狗血淋頭。這種事當堂說出來沒問題,可當堂反諷就沒必要了。做生意講究的是一個和氣生財,背地裡用什麼手段都可以,但在公堂之上揭底牌,那簡直是吃飽了撐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