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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孚林先前到杭州時,也就此問過稅關鎮守太監張寧,張寧只提到朱擢調任南京,但之前他去南京卻又不曾聽說六部有姓朱的官員,再加上急著回程,故而也只能先行放過,如今聽說此事,他頓時大為嗟嘆。當來到書房門口時,他見那親隨努了努嘴,就衝著其打了個手勢,自己打起斑竹簾入內。
「好歹也是生死交情,我都到了廣州,世伯竟然連捎個口信都沒有,難道身為先來的地主,請一頓飯都吝嗇不成?」
凃淵原本裝模作樣在書桌後頭看書,見汪孚林進來之後熟門熟路在書架上四處瞟,隨即又說出了這樣的話,他頓時就裝不下去了。丟下那一卷半晌沒翻上一頁的書,他就沒好氣地說道:「你在遼東和京師先後鬧了個天翻地覆,還自詡為災星,現如今又上了廣東來,誰不擔心你這個災星又來找茬?你都說了抵死不去都察院,這次怎麼又反悔?南明也是的,自己就在京師,這種事情他就不知道操作一下,知不知道這對你的名聲有多要緊?」
這位還真是始終如一,面冷臉利嘴卻熱心的好人啊!
汪孚林知道凃淵和汪道昆儘管不像是和王世貞的交情,和張居正的聯繫,但也確實不比尋常科場同年,這番話更不是按察使對巡按御史說的,而是長輩對晚輩說的。於是,他乖乖等到凃淵說完,這才無奈地說道:「吏部公文上,給我上任的期限是兩個月,但之前我送妻弟去寧波成婚,陪著內子的老祖母去了一趟普陀山,而後又在新昌訪友,到回鄉的時候,期限已經只剩下二十日了。如果我在京師,當然可以上書請辭,但在徽州卻著實沒辦法。」
見凃淵一怔之後嘆了口氣,他就知道凃淵肯定是接受了自己的這個理由,當下就又笑吟吟地說:「只不過,世伯說我在遼東和京師先後鬧了個天翻地覆,這似乎不大準確,我當初頭一次到杭州,還不是卷到了北新關之亂那樣天大的事情里?去漢口也不太平,去寧波碰到岳父家裡爭產,在徽州那就更不用說了,坐在家裡還遇到巨盜,去揚州則是水災……就這次從京師回鄉養病,還遇到徽州夏稅絲絹紛爭陡然爆發。我又不是想當災星,我也是沒辦法。」
這一次,凃淵著實給氣樂了。有心罵兩句吧,他和汪孚林其實真沒那麼親近的關係,之前在杭州的時候,還是人家主動幫忙,甘冒奇險陪自己走了一趟北新關,說實話只有他欠汪孚林的,人家可沒欠他什麼。於是,他只能一推扶手站起身來,沉著臉說道:「行了,既然你剛剛說我連請你吃一頓都不肯,那這欠下的接風宴,我補你一頓。我到廣州上任這一年多,倒是對這廣州城內各種館子有些心得,想來也能滿足你這吃貨。」
汪孚林頓時喜笑顏開,一點都不介意凃淵拆穿自己這吃貨本色。廣州在後世就是美食之都,且不提粵菜,光是各種廣式點心就讓他食指大動,之前那三天他人老老實實呆在察院中,可下頭那些人卻沒少搜羅各色小吃帶回來,最近還在商量請個廚子,但這畢竟和真正饕客帶路下館子不同。於是,他立刻迫不及待地說道:「那就請世伯帶路了。」
即便汪孚林擺明了不談公事,完全是晚輩來拜訪長輩蹭飯,凃淵想想今天是休沐,即便眼下尚未到晚飯的時候,他還是換上便裝,帶上汪孚林安步當車地去了自己常來常往,距離按察司足有三條街的一家小館子。儘管如今尚未到吃飯的時候,小小的館子裡卻人頭攢動,凃淵和汪孚林和幾個隨從分開來,裝作是互不認識的兩撥人,等兩張空桌子卻用了兩刻鐘。當眾人最終坐下來的時候,跟著汪孚林來的陳阿田看凃淵的目光便多了幾分佩服。
那可是按察使,堂堂正三品高官,竟然到這種地方吃飯,還願意等位子!
而凃淵落座之後,點菜卻是一口嫻熟的廣府話,跑堂夥計也顯然與其很熟稔,汪孚林大略能夠分辨出,好像叫的是亞公。別看是小館子,一道鹽焗雞,一道燒鵝,一道烤乳豬,這燒味三盤率先上來,汪孚林頓時食指大動,當下大快朵頤了起來。而與此同時,店堂中那一片喧鬧的聲音,幾乎無一例外全都是粵地之音,便如同一道銅牆鐵壁,將本地人和外地人分得清清楚楚。
「既然來了,記得回頭一定要把廣府話學會,否則,你這個巡按御史下去就是聾子。」
聽到凃淵這壓低聲音的話,原本正埋頭大吃大嚼的汪孚林便抬頭笑了笑,很輕描淡寫地說道:「我知。」
儘管只是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凃淵卻發現這赫然是純正的廣府話,不禁挑了挑眉,卻只見汪孚林用手悄悄一指相鄰幾張桌子上,和凃淵的兩個隨從以及趙三麻子坐在一塊的陳阿田:「我早就知道廣東不說官話,特地帶著精通本地語言的人呢。一路上隨便學了點,只要加點勁學,頂多一個月,我應該就不是聾子了。」
凃淵這才點了點頭,等到自己點的其他幾道菜也一一上來,他正打算再提醒一下別的,卻冷不防汪孚林開口問道:「世伯,我打聽一件事,如今這廣州城裡可有吃早茶的地方?」
「早茶?什麼早茶?早起到茶館喝茶?哪有那麼多人有這閒工夫!你當初在杭州就折騰出一個樓外樓了,別到了廣東之後還一個勁只想著吃!」
敢情這年頭還沒有早茶的習慣啊!汪孚林壓根沒有把凃淵的訓斥往心裡去,當下一面吃一面尋思著,要不要把這個風氣帶起來。就在凃淵氣惱於雞同鴨講,自己唾沫星子亂飛,汪孚林卻當耳旁風的時候,冷不丁門外傳來了他非常熟悉的三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