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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科道言官之中的張居正黨羽竟然動作這麼快,張四維頓時一顆心狠狠抽搐了一下。有這麼多人打頭,接下來汪孚林若是附議,在這麼多人當中也不顯眼,難以讓其成為話柄;而汪孚林若是不附議,有其和汪道昆爭論反目的事情在前,張居正也絕不會怪罪於他。以他對汪孚林的了解來看,後者可能性更大!
這小子竟用這種不留下任何字證的方式,就成功撈到了張居正的信賴!
儘管張四維多年混跡官場,臉上沒有露出半點痕跡,但那無聲無息垂下眼瞼坐在直房角落,仿佛睡著了的內監,除了進門之後先後說了幾句話,剩下的時間卻實在是太沒有存在感了,他即便竭力提醒自己要注意屋子裡還有個外人,可當前去張府的中書舍人回來,帶了張居正的口信,道是要將南京左僉都御史王篆調任刑部擔任右侍郎的時候,他還是為之色變。等他意識到那內監還沒走看了過去時,卻發現對方正似笑非笑看著自己。
無論怎麼腹誹馮保怎麼派了這麼個人過來,張四維卻也已經來不及後悔。他立時按照張居正的意思將那幾道票擬起草完畢,匆匆整理了其他奏疏和票擬交給了那內監,眼看著人笑眯眯地和那中書舍人一道出了直房,這才跌坐了下來,心裡不由得反省連日身心俱疲,以至於竟然在人前露出了破綻。
不過還好,他沒有指名道姓說出汪孚林的名字,對於王篆的任命也能夠用純粹的錯愕來搪塞過去,大不了他接下來便修身養性,做個老實的應聲蟲!
司禮監公廳,當那內監進門之後,卻吩咐後頭的小宦官先把奏疏和票擬放在一旁的案上,等人垂手退下,他才上前雙膝跪下磕了個頭道:「老祖宗,我依著吩咐去了張閣老那兒,把科道留首輔的消息告訴了他之後,便在他直房等著奏疏和票擬。後來去首輔大人那兒的中書舍人回來,除了幾條人事任命之外,尚有起南京都察院右僉都御史王篆為刑部右侍郎這一條,我看張閣老吃驚不小。」
「別的呢?」
「他先前主動先提了是否要請科道留首輔,聽我提到已經有十三人上書,這才大吃一驚。前後兩次吃驚,我也吃不准他到底是什麼意思。只不過,因為我呆在直房,他看上去似乎頗為緊張,到後來才忘了我在。」說到這裡,那內監稍稍停頓了一下,聲音卻一下子壓低了許多,「我覺著,張閣老好像並不是如同他看上去對首輔大人這麼恭順。」
「那是自然,若真的恭順,又豈會想著剪除譚綸羽翼,幫著他的舅舅王崇古謀算兵部尚書的位子?」馮保嗤笑一聲,又問了那內監一些在張四維那裡觀察到的一些細節,等到人退下之後,他便忍不住細細沉吟,張居正讓人密切注意,高拱那裡都有些什麼人出入,這到底是暗指什麼意思。
要說張居正痛恨高拱吧,卻還勸他說是高拱久病在床,若真的死了,就不要計較過去恩怨,追贈高拱一個官職,然後給其嗣子一個恩蔭,幫其印點遺作,這也算是勝利者的大度。可要說張居正不恨高拱……派人還看著這麼一個絕對沒機會起復,且垂垂老矣就只剩下一口氣的傢伙幹什麼?
馮保卻不覺得自己有這麼大肚量,如果可以,他恨不得立刻把高拱摁死,所以,他本能地覺著張居正是知道什麼,但卻恐怕還在找證據。所以,將張居正的建議掰碎了分析,他便隱隱約約覺得,可能高拱是寫了點什麼。按照他的本意,恨不得立刻派人把高拱的家裡查抄一遍,可如今他當了司禮監掌印太監五年,就算睚眥必報,也都藏在暗中,深知高拱就算寫了什麼,要發揮作用,還得朝中有人。因此,怎麼挖出那個人,就成了他迫在眉睫的問題。
好在,他仔仔細細梳理了高拱的關係圈,最終便把注意力放在了張四維身上!
當張宏踏進這公廳的時候,便發現馮保正在那發呆的一幕。他是在外頭人低聲通報了兩三趟,裡頭卻沒反應時,生怕出事而進來的。見馮保只是發呆,他不得不連連咳嗽了兩聲,眼見馮保終於回魂,他方才笑著提到了潞王出宮之事。
馮保都幾乎快把這一茬給忘記了,此時張宏一提起,他登時頭疼萬分,老半晌才苦著臉說道:「容齋兄,你也知道,張太岳奪情的事情正在節骨眼上,我離不開。東廠錦衣衛隨你調用人手,出了事我們一同擔,但陪同出宮的事情,你還請多擔待。」
張宏當然知道奪情這檔子事,臉上不露,心下卻對張居正這行為極其不齒。古往今來,當然不是沒有官員奪情的,但其中大多數人至少都是先奔喪回家,然後處理完安葬父母之事,再接著守制個一段時間,君王再下詔奪情,如此一來二去往返幾個回合,再起復回朝。鮮少有守在朝中連一步都不挪窩,然後就奪情起復的!由此可見,張居正是從前太過獨斷專行,得罪的人太多,因此深恐自己離開之後便遭人暗算!
連離開一兩個月都不敢!
可如今李太后和陳太后顯然都對張居正大有好感,馮保又在那一個勁為張居正說好話,就連萬曆皇帝雖對張居正敬畏居多,可多年相處,香火情分卻也不少。再者,之前張居正雖說了小皇帝一頓,可終究沒依照李太后的意思代擬罪己詔,故而小皇帝總還掛念張居正幾分。當然,說到底,小皇帝有幾分是因為擔心萬一換了其他人當首輔,萬一再發生這種事,扛不住李太后的壓力而去寫罪己詔該怎麼辦,那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