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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母王夫人雖說對我不冷也不熱,但她是個很公允的人,我那個比我大四歲,還沒出嫁的姐姐話不多,卻對我很好,見面的時候,總是會溫柔靦腆地笑笑,送我一些小東西,至於哥哥們都大了,平時見得不多,所以反而比嫡母姐姐和我更加疏遠。除了父親,我最親近的是乳娘,她出身軍戶,跟著父兄學過武藝,父兄死在遼東後輾轉來到中原投親不成,還死了孩子,正好娘給我挑乳母,便選了她。因為我從小好動,她就教了我很多,父親看到也不反對,甚至還在我爬樹時讓人在下頭張開被子準備接著。他常常開玩笑說,我這麼愛動,也許胡家也會生一個木蘭,他日後拜託戚大帥替我找個師父好了。」
不知不覺,小北的眼睛已經蒙上了一層水霧,她看著那經過打撈疏浚,既沒有殘荷,也不見落葉的池水,低聲說道:「錦衣衛抓了父親,王汝正又親自抄家的時候,乳娘拼命哄我,我只以為是父親和從前一樣去京師了。直到何東序第二次派人圍住家裡抓人,乳娘方才覺得大事不好,二話不說帶了我和她翻牆跑了出去。直到一路輾轉到了東南,我們才知道,何東序那狗賊竟是銜恨父親當初對他不恭敬,於是把胡家家眷,包括嫡母和姐姐全都抓了下獄。而在何東序抓人的時候,爹其實還沒死。」
「乳娘本來還帶著我到處求援,希望有人為父親說一句話,等得知父親自盡死在天牢中,方才真正嚇住了,慌忙帶著我躲藏了起來。後來的事情,你們都知道了,二哥扶了靈柩回來,卻丟在半路上,三哥不知道人去了何處奔走,最後,是當時提學南直隸的耿大宗師把靈柩從寧國府送到了績溪寺廟中停靈,是從獄中被放出來的嫡母和姐姐主持安葬了父親,所以民間才會有疑冢的傳說。
至於我,早早就被人報了暴病而亡,而嫡母和姐姐,在父親後頭沒兩年便先後去世。有人說是她們被下獄時如何如何,有人說是人言可畏,可我知道,她們並不是那樣的性子,不過是我那兩個哥哥沒擔待,不知道又或者根本不想保護好她們,只想著她們一死,就能堵住人的嘴,甚至讓父親的死更慘烈一些,讓胡家更委屈一些!她們都是很堅強的人,否則早就追隨父親一起去了!」
哀莫大於心死。
汪孚林幾乎下意識地生出了這樣一個念頭,隨即就看見葉明月緊緊抱住了小北的肩頭,把她攬進自己懷中。這一刻,他完全明白了蘇夫人為什麼會非要把小北認為葉家女,因為小北現在的那兩個哥哥實在是沒擔待的混蛋!
第二五零章 說說唱唱,一劍封喉
傾訴完這些心底話,又大哭了一場,小北的眼睛雖說微微有些紅腫,但氣色卻顯得不錯。畢竟,多年憋悶在心裡的那些話,如今全都對人吐露了出來,在蘇夫人之外,又有了別人分擔自己的秘密,她只覺得心情好轉了許多。說完這些,她把腦袋擱在葉明月肩頭,輕輕哼著兒時乳娘常唱的民謠。哼了一會兒,她突然扭頭看向汪孚林。
「對了,除了那個該出手時就出手,你之前唱的那些曲調奇奇怪怪的歌還有沒有?還有當初你對姐姐唱的村裡有個姑娘叫小芳,上次我到松明山的時候還去問過,你們村根本就沒有叫小芳的。」
汪孚林簡直無語了。那一次他真是醉得什麼都不知道了,還是汪小妹告訴他自己一路唱了回來。可是,為了這一句歌詞就跑到村里去打聽,這小丫頭怎麼那麼有空?而更讓他沒想到的還在後面,葉明月也輕咳一聲,狡黠地笑道:「那首歌的詞我還寫給娘看過。」
不是吧?汪孚林一想到蘇夫人饒有興致地看過那極其通俗的歌詞,他登時只覺得頭皮發麻。現如今他完全不記得自己是否唱過那首歌的後半截,那和這年頭含蓄文風截然不同的愛了又愛,這種露骨詞要是真的被這兩位給記了下來,又告訴了蘇夫人,那簡直是……這年頭的人怎麼可能接受?他很不確定地掃了一眼這兩位姑娘家,最終嘆了一口氣。
「你們饒了我吧。」汪孚林無奈舉手投降,隨即雙手合十說,「甭管是真告訴還是假告訴,以後千萬別什麼事都告訴夫人,我扛不住。」
「答應你可以,再來首歌。」小北想都不想就迸出了這麼一句話,見葉明月斜睨了自己一眼,竟也附和地點點頭,她頓時眉開眼笑。
「我又不是賣唱的!」汪孚林嘴裡堅決反對,心裡卻想著花園沒人,隨便唱點什麼發泄一下心情倒無所謂,他不知道這歲月已久的欄杆是否結實,而是往一旁的立柱上靠了靠,「禮尚往來,你們兩個都聽過好幾回了,要聽的話,是不是也得來點拿手的,作為交換?我公道得很,未必要西廂記的那些曲子,小北你把剛剛那首民謠唱全也行。至於明月小姐也是一樣,隨便拿點什麼交換。」
「男子漢大丈夫,小氣!」小北沒好氣地瞪過去一眼,可話音剛落,她就聽到汪孚林隨口哼了起來。
「朝花夕拾杯中酒,寂寞的人在風雨之後,醉人的笑容你有沒有,大雁飛過菊花插滿頭……」
汪孚林前世里從來就不是愛上卡拉OK的人,會唱的歌只有曾經傳遍大街南北,唱得人耳朵根子都起老繭的那幾首。而這首曾經的中華民謠,此時輕哼出來,他只覺得回到了那高樓遍地,四處人山人海,喧囂繁雜,大家卻都在唱寂寞人生歲月蒼茫的年代。儘管這些日子以來,他已經越來越少想到自己曾經置身於的那個燈紅酒綠世界了,甚至連夢中都很少再會有從前那些記憶,但那畢竟是他的另外一段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