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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世上沒有如果。於是,秦一鳴在糾結再三之後,還是低聲說道:「是張閣老家。」
這偌大的京城之中,能夠被人稱之為張閣老家的是哪家,汪孚林自然不會混淆了。而這個答案他雖說不覺得意外,但張宏可是明明白白告訴了他,張四維是被馮保派錦衣衛「護送」回家的,而且還有太醫日夜「看護」。既然已經被那位司禮監掌印給盯上了,沒道理張家的人還能自由在外活動,乃至於勾連秦一鳴這樣的掌道御史。所以,他當即哂然笑道:「秦掌道是不是覺得我汪孚林很好騙?滿京城誰不知道張閣老正在養病,家裡一個人都出不來?」
秦一鳴既然已經做了取捨,此時反而生怕汪孚林不信,慌忙解釋道:「張閣老那邊確實有太醫日夜照應,就算門客也不敢隨意進出,四處奔走,畢竟張閣老只是養病,但正好張家大公子之前悄悄進京探望父親,發現不對時就……」
「你還是沒說實話。我和張泰徵不止見過一次,更不止打過一次交道,他在我手裡吃虧,更不止一次。他堂堂相府公子要進京,幹什麼要鬼鬼祟祟,不想讓自己的父親知道?而且,要瞞過張家還算簡單,可要瞞過廠衛耳目,首先得在入城路引上做文章。你可不要告訴我,京城內外那麼多道門的門卒,手裡會沒有一張寫清楚所有高官勛貴子侄名姓的護官符!」
秦一鳴越發後悔自己從一開始就選錯了和汪孚林扛上這條路,這哪是個二十出頭剛剛踏入仕途的雛,根本就是成精了!
他只能苦澀地說道:「具體緣由我也不是十分清楚,似乎是他和家中鬧了齟齬,一氣上京,開的是別人的路引,結果進京之後正值張閣老被送回家養病。他是打著我家中舊交之子的名義登門造訪的,而且還提出帶挈我妻弟去馬市……」
跪就要跪得爽快,對於已經被汪孚林抓住小辮子的秦一鳴來說,他說都說了,那麼藏著掖著就毫無必要,還不如原原本本對汪孚林和盤托出。可說到馬市時,他卻陡然意識到這是在都察院,即便他聲音不高,隔牆未必能聽得見,可門外卻不一定啊!
汪孚林看到秦一鳴突然面如土色,目光呆滯地看向門帘,他聞弦歌知雅意,當即笑道:「門外我吩咐了鄭有貴看著,閒雜人等一旦靠近,他自會出聲。」
我剛剛怎麼沒看見?
秦一鳴這才意識到汪孚林早就都考慮周全了,如釋重負的同時,卻也覺得屈辱。他連張泰徵早已查知高曉仁參與的那樁弊案也爽快地講了,最終磕磕絆絆說出張泰徵留下的落腳點之後,他就看到汪孚林呵呵笑了笑,卻是上前拿起了桌上的那本奏疏:「秦掌道想好了沒有?我這個人寬宏大度得很,這樁弊案你如果希望當揭蓋子的人,那麼便在這上頭署個名,從此之後,咱們也算是同氣連枝了。」
既然已經連張泰徵都賣了,一想到此次徒勞無功,如果再拒絕了這最後的橄欖枝,很可能半點利益都得不到,秦一鳴只能把心一橫:「自當聯名上奏!」
當汪孚林走出秦一鳴的直房時,鄭有貴仍然如同門神一般扎在大門口,而四下里來去的御史也好,吏員也好,看到他出門時全都投來了好奇的目光,緊跟著方才有的打招呼,有的悄然溜走。而汪孚林一律客客氣氣地和人寒暄,卻直接去見左都御史陳炌,又請了半天的假。等到他出了都察院大門時,就只見劉勃帶著十餘名親信家丁守候在了那裡。不消說,那肯定是一大早得到他讓人送信之後的小北派過來的。
「公子。」
接過劉勃牽來那匹馬的韁繩,汪孚林直接翻身上了馬背,沉聲說道:「走!」
外城崇文門大街西邊的喜鵲胡同,有一家號稱百年老店的三喜客棧,雖說房間總共就十幾間,但因為房間乾淨,夥計殷勤,素來有賓至如歸的美譽。從五天前開始,這座客棧就被人全盤包了下來,不接待外人,掌柜收了一錠大銀當定金,可看著十幾間屋子之中空了一大半,不免在心裡嘀咕那一行操著山西口音的行商實在是敗家。尤其是其中那個二十多歲的公子哥,嘴挑剔不說,對用具更挑剔,什麼都是家裡帶來的。
這麼講究還出門做什麼生意!
眼看這位帶著五六個從人,卻還口口聲聲說低調的年輕公子整日裡窩在房中不出去,只有下頭人輪流在外奔走,掌柜未免對這所謂的做生意更是不屑,暗想定是哪家晉商家出來的小兒子打著幌子拿家裡的錢出來玩樂。可要是這樣說,卻又不見這位公子沾染女色。於是,這會兒看著一大早出去的四五個人中,有人急匆匆回來,馬匹丟在門外連栓都沒來得及栓就一溜煙上樓去了,他少不得差了夥計出去牽馬,自己卻躡手躡腳到樓梯口想偷聽什麼。
可就在這時候,他只聽得門外小夥計嚷嚷道:「掌柜,又來客人了!」
又來客人?可自己都收了人家十兩白花花的紋銀作為定金,哪裡還有房子給人住?
掌柜回過頭來,心裡吃不住的肉痛。可他才剛剛回過頭來,就只見一個年輕人大步走進了客棧大堂,四下里一看,卻仿佛沒注意到他這個掌柜似的,扯開嗓門便喝道:「張泰徵,你給我滾出來!」
第八五三章 送浪蕩子回家
到了京師好幾日,先是猶猶豫豫沒回家,等到想回去的時候,卻陡然發現情勢大變,一貫認為是家中頂樑柱的父親竟是在宮中出了事情,而後被借著所謂養病的藉口禁在府中不得出來,張泰徵身為長子,在驚怒交加的同時,卻也知道這時候露面不但於事無補,而且還會喪失最後一點抵抗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