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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一直緩步走到門邊上的樂新爐,最終也還是沒有如願以償地被張宏叫住,只能有些失望地跨過了門檻出去。而他自然不會知道,張宏在迅速看完信後,便若有所思地看著他的背影。
宮裡發生這麼大的事,馮保當然不會提到張宏招納的一個小小門客,只說自己已經從張鯨手上得到了高拱的那些文稿,時過境遷,也懶得和這麼個放歸鄉里的前首輔計較,所以打算親自閱覽過那些文稿,如果沒問題,就直接拿了去給張居正,張居正要結集出版也好,要還給高拱也好,隨他的便。也好給自己建立大度的名聲。
但對於張鯨,馮保卻說已經上奏慈聖李太后和朱翊鈞,打算把人發到昭陵司香——此昭陵不是彼昭陵,乃是穆宗隆慶帝陵寢——張誠則去南京擔任守備太監。
毫無疑問,馮保之前說會對張鯨所謂寬容處置,完全是騙人的。
但張宏在意的是,馮保提到,張鯨勾結徐爵,可既然用了徐爵多年,從微末之中把人提拔上來,又是官職又是產業,賞賜無算,如今徐爵竟然背主,馮保雖不想手軟,卻也不希望如當初游七似的鬧那般大,所以找他拿個主意。
張宏當然頭疼馮保的這麼一招,可從游七和徐爵,他便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剛剛那個談吐不俗,與他頗為投契的樂新爐身上。只不過,和只是家奴的游七,一介逃軍的徐爵相比,那樂新爐號稱山人,在京師各家公卿那邊都當過門客,其中便有成國公朱家,身份就不盡相同了。如果沒有游七和徐爵的事,他倒是不吝於收攏此人於門下,而後用來參謀參謀,可既然前車之鑑就這麼清清楚楚地擺在了眼前,他就得好好思量思量了。
而張宏的決斷做出得非常快。就在這一日傍晚,在自己的小院中悠然看書的樂新爐便得到了張宏的一份薦書。那薦書上洋洋灑灑皆是溢美之詞,赫然用的是張宏這個司禮監秉筆被翰林院名士們薰陶出來,足可媲美不少名士文采的筆法,但卻難以掩蓋一個事實。
說是將他舉薦給武清伯李偉,但實則卻是將他禮送出門!
武清伯李偉那個泥水匠,站在哪裡都如同一介老農,他這名士跑到那不是對著豬羊談玄?
當汪孚林得到張宏讓都吏劉萬鋒捎來的銅丸密信,知道此事的最終結果時,已經是這天入夜的事情了。
已經好幾天宿在都察院沒回去的他深深舒了一口氣,暗想可算是過了群魔亂舞的這一關。雖說信上從頭到尾都沒提到,究竟張四維那邊該怎麼善後,可他一想到馮保連張鯨都不是立刻趕盡殺絕(估計是風頭過了再殺),對高拱都網開一面(不過故意炫耀大度),張誠趕去了南京,徐爵暫且以病了的藉口軟禁(兩三個月後肯定會報個病故),心裡大體就有了數。等回頭馮保在對待張四維時,哪怕留下人在內閣,那也會相當有技巧地加以防範。
當擺脫了當年舊事的陰影之後,恢復了理智,又當了多年的司禮監掌印,馮保這個人陰起人來,比他汪孚林的段位肯定要高多了!
想到眼下平安無事過了這一關,何心隱又只是受請於徐階,理應不至於受到追查,自己又和張宏搭上了線,汪孚林忍不住打了個呵欠,生出了幾分困意。雖說這件事從頭到尾就和他本人談不上什麼大關係,可連日來始終關注著卻也挺累人。就在他打算提早弄點熱水燙了腳準備上床就寢時,外間卻傳來了輕輕的敲窗聲。面對這光景,思量這是都察院,決不至於有不軌者潛入商人,所以他不大理解為啥有人敲窗而不是敲門,當下便懶洋洋問了一聲。
「窗外何人?」
他本以為是哪一道的值夜官員,又或者是什么小吏。可下一刻,開著一條縫的支摘窗縫中,卻是一個紙團丟了進來。
第八五一章 再做一場
如果換成了別人,在愣了一愣之後,十有八九會去撿地上的紙團看個究竟,但對於汪孚林來說,他幾乎想都不想,站起身一個箭步便往門外竄去,甚至連打門帘的功夫都顧不上,直接乾脆利落地撞開了門帘。當他看到一條黑影往外竄去時,他立時喝道:「給我站住,否則我就要叫人了!」
那條黑影聞言稍稍一猶疑,回頭一瞧,腳下就慢了兩步,可當他看清楚汪孚林大喝的同時卻已經疾步奔了過來,他登時亡魂大冒,拼了命往外衝去。緊隨其後的汪孚林正考慮要不要大叫一聲抓刺客,又有些顧慮這聲音驚動了整個都察院的後果,可那人卻已經眼看就到了廣東道和福建道合起來辦公的這院子門口,他就立刻下了決心。
可就當那黑影堪堪一步跨出院門的時候,卻只聽哎喲一聲,下一刻,那黑影便直接跌回了門內,門外也傳來了撲通倒地聲。
發現竟是這個來歷不明的傢伙和人撞在了一塊,汪孚林心中大叫一聲僥倖,腳下卻越發飛快趕了上去。等到了那使勁掙扎卻沒爬起來的傢伙身後,他直接揪著衣領把人拽起來時,他就著朦朧月色,隱約發現對方好似有些眼熟。而一手扶著月亮門,一手捂著鼻子,從外頭跌跌撞撞進來的鄭有貴,則是在看清對方頭臉之後,失聲叫道:「高前輩,怎麼是你?」
這一聲高前輩,汪孚林立刻想了起來。他一下子鬆開了手,等那人踉蹌幾步站穩了,他方才背著手冷冷問道:「高曉仁,你剛剛往我直房裡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