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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孚林早在呂光午和鄭明先勸解過自己之後,他就早打消了凡事親力親為的念頭。術業有專攻,有些事情不是靠膽色就能夠手到擒來的。連日以來,他一直在根據各種消息來變動自己的計劃細節,要嚮導就是為了彌補不熟悉地理人情的最大短板。
見杜茂德還在盡職盡責地勸諫自己,他在沉默了好一會兒之後,最終點點頭道:「孤身入敵營,你帶著邱四海去,我就算了,免得隨機應變的時候出岔子,反而礙你的事。」可嘴裡這麼說,他心裡想的卻是另外一回事。
如今這當口,兩廣總督凌制台已經開始用兵羅旁山,怕是即便遇到萬一,也不可能騰出手來管這邊的突發事件,所以指望不上那邊有什麼支持。除卻潮州府馮師爺這邊留下聯絡點之外,他需要再給杜茂德準備一批幫手。
杜茂德終於從汪孚林嘴裡掏出這麼一句準話,登時如釋重負。他就怕汪孚林非要跟著混跡於海盜之中,那可是九死一生,那些什麼都幹得出來的海盜可不管你是否朝廷官員——即便這些年官兵的威懾力越來越大,可如果海盜們真的一怒殺人,到時候豁出去亡命南洋,哪裡就真的能夠抓到兇手?
等汪孚林把另一番打算大略對他解說了一下,他如釋重負的同時,自然又驚又喜。等到敲定此事,兩人依舊照著之前投宿客棧時裝出的架勢,一前一後,彼此拉開老遠的距離,只裝成不認識一般,回到那座之前杜茂德推薦的小客棧時,汪孚林眼看杜茂德徑直去了邱四海的房間,他就輕輕嘆了一口氣,自行回了房。沒過多久,一直盯著那兒的劉勃悄然進屋,低聲說道:「公子,杜相公已經帶著那個邱四海走了,真的一個人都不用跟他去嗎?」
汪孚林沒有回答劉勃的問題,而是反問道:「被帶走的時候,邱四海可有什麼異常舉動?」
「沒有。」劉勃遲疑了一下,又多加了一句話,「或者說,至少我沒看出來。」
沒有和沒看出來,其中區別自然非常大。可是,汪孚林沒辦法苛求,畢竟不論呂光午和鄭明先,還是杜茂德此行,那都是風險絕大。而他既然打算給杜茂德支援,自然也不能留在這潮州府城就巋然不動了——畢竟某些潮州商幫的商人可能會認識自己,否則他也不用找上馮師爺。
「那秀珠呢?」
「秀珠姑娘也很安分,一直呆在屋子裡沒出來過。」
對於這樣一個回答,汪孚林倒是有些意外。但想想秀珠此次跟出來,那是陳炳昌幾乎拼盡全力擔保的結果,他就釋然了。雖說那是個我行我素的丫頭,可對陳炳昌的感激或者說感情卻是真實的,所以才能收斂。
「收拾預備一下,等馮師爺那邊推薦的嚮導到了之後,我們先去柘林,再去南澳!」
第七二六章 草莽豪傑
潮州府柘林鎮與南澳隔海相望對峙,和黃岡、大埕相犄角,乃是海防要地。從前倭寇最最猖獗的時候,倭寇夥同海盜,常常以攻占此地作為來去粵閩的根基,柘林曾經好幾次險些失守。嘉靖四十三年,這裡還曾經發生過一場震驚天南的兵變,最後還是藉助葡萄牙人的堅船利炮,這才最終平息了下來。而此地也是潮州府商人與番船的走私交易最最猖獗的地方,早些年來自暹羅的商船曾經塞滿海河,屢禁不止。
柘林有水寨,有大城守御千戶所。其中,方圓不到二里的大城屢經戰亂和修繕,城牆高度兩丈七尺,四面都有城樓,駐軍一千餘人。官職最高的也不過區區指揮使。走在此間,身著軍袍的軍士和平民卻是各占一半,各種各樣的商貨應有盡有,顯然,這些絕不僅僅是供應城中軍戶,而是另有其他往海外運送的途徑。但要做那行當,卻得打通軍中門路,這就比拼各家背景實力和手段了。
此時此刻,便有一個走街串巷叫賣的貨郎來到了一家宅院後門,賣力地吆喝了兩聲,後門就出來了一個半老徐娘的僕婦。有些嫌棄地在他那一擔子貨裡頭挑來揀去,最終方才沉下臉道:「盧十三,你以為老娘是誰?拿這種針頭線腦就想打發我,做夢!」
見那僕婦丟下東西反身就往門裡走,最終砰地一聲關上了後門,那年約三十許,長得還算眉清目秀的貨郎忍不住使勁啐了一口,臉色卻陰沉了下來。
這婆姨越來越貪得無厭,光是給錢還不夠,還看中了他的人。不就是仗著家中主人是柘林寨中的實權指揮?他又不是那些青樓姐兒,為了混口飯吃就賣身,那簡直要丟死人了!
就在他悻悻挑起擔子,從那小巷中出來,快經過巷口時,卻只聽到一個低沉的聲音:「想當初被人稱之為性如烈火,衝殺如狼的火狼,現如今竟然就這麼甘心情願地做了一個貨郎麼?」
盧十三一下子渾身繃緊,腳下倏然一停,右手情不自禁地握緊了肩膀上的扁擔,但很快,他又重新恢復了埋頭走路不理會的樣子,但藏在斗笠下的眼睛,卻用餘光瞟向了這話語聲飄來的方向。當看清楚對方也是一個背靠牆壁,戴著斗笠的人時,他的呼吸微微有些急促,但還是沒有再次停步。眼看已經把對方拋在身後足有十來步遠,他方才又聽到了這個沙啞的官話聲音。
「柘林兵亂的時候,才十八歲的你是軍余,卻立下過汗馬功勞,打吳平曾一本的時候,你又立過功,卻因為得罪上司,以你不在軍籍為由,抹殺了你的功勞,這之後你就一直都只是做做單幹的走私販子,我沒說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