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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性很好的汪道昆幾乎是一字不漏轉述為了譚綸的話,說到這裡,方才不禁眯了眯眼睛:「雖說他沒具體點名,但和那效果卻也差不離。劉台已經有錦衣衛去逮治進京,余懋學的下場恐怕也好不到哪去……你放心吧,你不在京師,我會管住自己的嘴。」
說完這話,汪道昆深深嘆了一口氣,隨即上前彎腰進了轎子。等到這一前一後兩乘四人抬的轎子離開,汪孚林不由也嘆了一口氣,暗想這年頭做科道言官只有兩條路——要麼就是作為權貴勢豪代言的噴子,要麼就為了心頭正義做噴子——前者無疑是一條繩子牽在別人手中的狗,後者卻是動輒就要被上頭宰殺的狗,實在是沒意思到了極點,比當地方官更沒意思!
對於正好要清洗科道言官的張居正來說,余懋學的奏疏雖然又給他提供了最好的一把刀子,但先是被門生遼東巡按御史劉台給捅了一刀,而後又被余懋學這樣直截了當戳心窩子,心頭憤恨自然少不了。更何況,余懋學所陳五條之中,幾乎每一條都是和他推行的政令,又或者在人事上的安排有關。這次都不用他再到萬曆皇帝面前陳情,同樣被狠狠掃了一棒子的馮保就把朱翊鈞當時氣急敗壞之下口授的聖諭潤色了一番,直接批朱在朝會上宣示了出來。
「朕以沖年嗣位,日夕兢兢,謹守祖宗成法,惟恐失墜。近年所行,不過申明舊章,修舉廢壞,未嘗妄戮一人,過行一事。其於祖宗法度,十未行其一二,何得便謂之操切?余懋學職居言責,不思體朝廷勵精圖治之意,乃假借惇大之說邀買人心,陰壞朝政,此必得受贓官富豪賄賂,為之遊說。似這等亂政憸人,本當依律論治,念系言官,姑從寬革職為民,永不敘用!」
汪孚林離京的這一日,並不止他這麼一些人,遊歷了許久的程奎和吳應明吳中明也打算回鄉看看,眾人便相約同行,不料這也恰是余懋學革職出京的一日。和汪孚林這一行二十餘人,兩輛騾車,看上去一副興高采烈歸鄉的氣象不同,余懋學卻是只帶著一個老僕一個書童,竟再無一人相送。兩邊打照面的一刻,汪孚林正好打起騾車的窗簾,一眼便發現當初在文華殿上見過的這位侃侃而談給事中瞧上去又憔悴又消瘦,但一雙黑亮的眼眸卻依舊一如當初。
「沒想到竟然這麼巧,居然碰到回鄉養病的汪公子。」余懋學大大方方打了個招呼,隨即坦坦蕩蕩地說道,「之前眾皆被貶我偷生,如今我終於一身輕鬆了。首輔大人要禁絕私人講學,我就回鄉之後當個私塾先生教授蒙童,想來也不負我寒窗苦讀二十餘載的積累!」
這是個有堅持的人哪!
汪孚林沉默片刻,隨即拱了拱手道:「余先生保重,時候不早,在此別過,告辭!」
雖說打心眼裡佩服這種堅定有信仰的人士,但道不同不相為謀,即便是往一個方向走,還是不要同行的好!更何況,張居正的擅權獨斷也許確實離譜,有些政令或許矯枉過正,但如今的天下不得不需要張居正這麼一個狠手!
第六三一章 衣錦還鄉
徽州府歙縣松明山村,村口的那條豐樂河一如既往平緩流淌,灌溉著兩岸眾多良田。而因為松明山汪氏和對岸的西溪南吳氏又定下了一樁婚事,不日就要辦婚禮,本就常常結親的兩家村子更籠罩在一片喜氣洋洋的氛圍當中。只不過,日前京師送信回來,說是女方的哥哥,去歲剛剛在甲戌科殿試高中三甲傳臚的汪孚林居然告假回鄉養病,這就引來了不少人心中犯嘀咕,各種猜測更是很不少。
但對於在家備嫁的汪二娘來說,聽說哥哥能回來參加自己的婚禮,而且還居然把未婚夫的兄長一同帶回來,她心中只有無盡的歡喜。嫁妝都是早就準備好的,而且哥哥手下最得力的掌柜葉青龍,親自跑了一趟蘇杭,所有綢緞料子都是江南最時興的,而西溪南吳氏亦是豪富,光是聘禮最初就說是準備了六十四抬,這還是汪道蘊親自過去西溪南村吳家,好說歹說不要太招搖,這才比照汪孚林當初的婚禮酌情減了。
眼下,嫁衣和見面禮等等針線活都早已完備,心靈手巧的汪二娘還做了好幾件小首飾預備送人,眼下閒著沒事幹的她便只有天天掰著手指頭計算兄長的歸程。畢竟,自從前年去南京赴秋闈,接著又去北京趕春闈,算算汪孚林已經整整兩年多沒回來了,這也是他這些年來離鄉時間最長的一次。一想到當初那個木訥的書呆子哥哥在重傷之後漸漸反省改過,大放異彩,汪二娘忍不住就眯著眼睛笑了起來。
就連西溪南吳家那些人提起哥哥,也一個個都讚不絕口。更何況,誰能想到金寶進京送消息之後,哥哥這個就要做官的人竟然會不管不顧趕了回來參加她的婚禮,寧可請病假!
「二姐,二姐!」正坐在窗前滿腦子胡思亂想的汪二娘抬頭一看,卻見是汪小妹一溜煙沖了進來,臉上紅撲撲的滿是歡欣。她心頭一動,果不其然,汪小妹立刻叫道,「哥回來了,回來了!」
這一刻,汪二娘再也顧不上什麼矜持,提這裙子就一溜煙沖了進去。等到了二門口,她果然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就只見汪孚林好像又躥高了不少,人更顯得長身玉立,丰神俊朗,此刻見她就這麼跑出來,他微微一笑徑直走了上來。正當她不知道說什麼是好時,卻不想汪孚林突然出手,直接抱起她打了個圈,等放下時方才哈哈大笑道:「時間過得真快,咱們家最厲害的管家婆也要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