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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宗師有命,今年歲考一等的卷子,張貼於府學門前,二等的卷子,張貼於各縣學宮門前,以供生員學習瞻仰。」
當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汪幼旻正欣喜於在三等沒找到自己的名字,同時又懊喪於也沒看到汪孚林的名字!雖說他不太相信道試吊榜尾的汪孚林竟然也能躋身二等,可仍然有自信能夠踩下對方,可當二等名單剛剛從後往前貼,他臉上立刻就掛不住了。因為在二等最末尾,汪幼旻三個字異常刺眼,仿佛在告訴他,只因為運氣好,他才能夠進入二等,才能夠吊榜尾!
急怒過後,他連忙拼命地審視著前頭那些名字,祈禱於汪孚林不要高過自己名次太多,同時暗自慶幸揚言要歲考壓下汪孚林的豪言壯語並未流傳太遠,否則這一次就真的要丟人現眼了。然而,整個二等名單全部貼到頭,他也沒有找到汪孚林三個字。他還以為自己之前在看三四五六各等的時候有所遺漏,慌忙往後瞧看,可還不等他再次看完那密密麻麻將近一千多的名字,前頭就有人叫嚷了起來。
「那汪孚林和程乃軒又吊榜尾了!」
「從前是道試吊榜尾,這次是歲考一等吊榜尾,他們怎麼這麼運氣!」
「不會有貓膩吧?」
「回頭找他們的卷子看!」
在這一片亂糟糟的聲音當中,汪幼旻終於聽明白了,一張原本就慘白的臉上更是絲毫血色都沒有。偏偏在無數人蜂擁去那邊看一等卷子的時候,他正好瞧見了人群中並肩站著的汪孚林和程乃軒。只見這兩人氣定神閒地指著榜單正在交談什麼,顯然心情相當好。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惡狠狠瞪了他們的背影一眼,正要拂袖而去,卻不想程乃軒突然回過頭來,正好瞧見了他。
「哎喲,真是冤家路窄啊!」
程乃軒一把拖著汪孚林往這邊走了過來,到了汪幼旻面前就皮笑肉不笑地說道:「聽說汪公子從前還嘲笑別人吊榜尾?嘖嘖,我和雙木是運氣不大好,每次都吊榜尾,於是被人說道,可這次,似乎汪公子和咱們一樣,成了吊榜尾的難兄難弟吧?之前是誰到處放話,說是要在歲考把雙木打回原形,壓他沒商量的?」
聽到程乃軒故意混淆概念,把一等榜尾和二等榜尾給混為一談,然後又冷嘲熱諷,汪孚林不禁被逗樂了。見汪幼旻的臉色變得異常難看,他方才意味深長地說:「這次有人煞費苦心把兩道亂七八糟的所謂考題泄露給我,然後又把金寶的娘找了回來,甚至引著大宗師去漁梁鎮正好看到這一幕。不但如此,還打了我不少小報告。不過我卻要多謝了,正因為如此,大宗師方才會在歲考剛考完的時候就見了我一面,當面切責,很多話也就說清楚了。」
這邊廂各有家世的三個年輕人說話,四周圍自然有人好奇地圍上來看熱鬧,聽到汪孚林這一番話,圍觀者立刻爆發出一陣驚咦。面對這樣的指責,汪幼旻頓時後悔自己為什麼在看完二等名單後沒有立刻就走。他只能強自冷笑道:「那又怎麼樣?」
汪孚林說到這裡,看到汪幼旻那張臉從死白變成慘青,簡直和調色板似的,他欣賞了一下,這才慢條斯理地說:「我這次四篇文章,做得只是馬馬虎虎,只是大宗師召見我時,很欣賞策問中最後一句話,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這是我這個喜歡看閒書的人在一本書上看到的,而那本書上,卻還有另外一句同樣令人拍案叫絕的話。」
圍觀的人本也打算去圍觀一下一等吊榜尾的汪孚林和程乃軒的卷子,此刻聽汪孚林如此說,每一個人都豎起了耳朵。
「那句話是,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有些人就是喜歡歪門邪道,不過也難怪,上樑不正下樑歪,長輩喜歡玩陰的,小輩當然也就喜歡玩陰的,卻不知道抬頭三尺有神明!」
汪孚林一把扯起聽了他這話樂不可支的程乃軒,對四周眾人說道:「總算一顆心落肚,我和程兄要趕回去謝師,諸位,失陪了!」
眼見汪程二人揚長而去,眾人再看汪幼旻那氣得直哆嗦的樣子,無不覺得這傢伙太過可憐。但要說同情,大多數人都沒這個意識,汪小官人凶名在外不是一天兩天了,汪幼旻只不過是倒在那凶名之下的又一個倒霉犧牲品而已。要說汪幼旻勉強還能在二等吊個榜尾,這已經很幸運了,若是人家真的發威不饒人,說不定真的被踹到五等六等,等著挨板子,被黜落呢?
「快來看,那個汪孚林的歲考四卷全都是上中,一等前頭還有人的歲考四卷評等比他差的,怎麼他只得倒數第二?」
「程乃軒倒是貨真價實正好吊榜尾,大概是大宗師成全他們一直難兄難弟!」
「按評捲來,應該能進前十的……要真是那樣,汪小官人倒有點可憐。」
汪孚林可憐?笑話,現如今成了笑話的是他好不好!汪幼旻只覺得悲憤交加,可他還抱著最後一絲僥倖,希望謝廷傑只是因為汪道昆如今復出,所以故意給松明山汪氏一個面子。他強撐著來到八字牆前,在無數刺眼的目光之中找到了汪孚林的卷子,可四卷通體讀下來,他就瞪大了眼睛,一點都不相信這是汪孚林的手筆。
一個年初才剛剛進學,而且還是道試吊榜尾低空飛過的小秀才,怎麼可能寫出這麼大氣的文章來?這不可能!
而汪孚林和程乃軒這時候已經回到了縣后街的小家,第一件事就是跑到方先生房裡表示誠摯的感謝。謝廷傑自從成為提學大宗師,當然免不了被人揣摩分析,可泰州學派那些真正熟悉謝廷傑某些思想的中堅,可絕對沒有第二個願意在人家那當西席,教他們如何夾私貨,而且又近乎拿著鞭子在後頭抽,讓他們寫出大氣、大氣再大氣的八股來,又教會學生怎樣在緊迫的時間壓力下趕工。否則,他們哪裡那麼容易能夠在一等吊榜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