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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間,他竟也顧不得坐下,就站在那裡細細翻閱了起來。等到一目十行看到底,他終於驚駭到了十分。
竟然好像是前首輔高拱記述當初隆萬之交司禮監和內閣權力更迭的文稿!
第八零二章 君子坦蕩蕩
儘管給呂調陽道賀的人險些把整條胡同都給撐破了,到最後,惱將上來的次輔大人直接關了家門,就住在了內閣不回來,又吩咐關了張居正那間直房,不許人進出,又把內閣議事廳中自己的椅子給重新挪回了原來的位子,但是,自從劉吉劉棉花之後,這八九十年來,畢竟再未有過首輔奪情的舊例。哪怕是正德年間的首輔楊廷和,也是硬生生在家守了二十七個月全喪。因此,被張居正壓制多年的朝臣們,仿佛都看到了頭頂大山被搬走的希望。
哪怕呂調陽和張四維立刻上書,援引楊溥金幼孜李賢的舊例,請與張居正奪情,也依舊沒有制止某種勢頭。
因此,既然在家裡堵不到呂調陽,在張居正上書請求丁憂守制三日之後,也就是事實上的首輔去位已三日,按照慣例,內閣僚屬以及翰林院的學士以及修撰、編修、庶吉士們,便有好些身穿禮服前來向次輔呂調陽道賀。儘管這是翰林院和內閣天生親近的特權,但呂調陽還是只覺得焦頭爛額。
畢竟,他之前才通過鼓動張四維的那些門生上書和自己的門生打擂台,把自己摘乾淨,誰知道張居正竟然會在這種時候突遭丁憂!
他和張居正共事的時間更勝張四維,從拾遺補缺到婉轉勸諫,什麼事都肯做,什麼事都不爭,所以他最清楚張大學士府那大門緊閉之下潛藏的訊息。
儘管只是守制短短兩年零三個月,朝中卻可能日月換新天,張居正會冒那個風險嗎?他放得下那些竭力推行的政令,放得下手中握著的大權嗎?
心中萬分不願意在這種時候被人推到首輔的位子上,呂調陽更知道請求給張居正奪情,民間風評會把不孝四個字扣到腦門上,可他實在扛不住某些太熱情的人。因此,他在默默又輪值了兩天之後,便乾脆一道告病請致仕疏,將內閣事務一股腦兒全都丟給了三輔張四維,自己也回家「養病」去了。
然而,張四維好容易逮到這麼好的機會,將呂調陽完完全全架在了火上烤,哪裡肯接這樣燙手的山芋?呂調陽前腳剛回家,後腳太醫院的太醫們就追過來了。這其中,當然不包括這兩年只管張居正家中情況,不管外人的朱宗吉。對於這種狀況,呂調陽恨不得當頭一桶涼水澆到底,也省得人家再逼迫上來,可他深知這撂挑子的舉動既然被人擠兌到了如今這光景,就算自己驟生大病,那不過是折騰自己,成全別人,於是也只能對太醫說了一籮筐好話。
但他終究還是承諾,次日便回內閣理事。可這並不妨礙他回內閣理事的同時,又上了一道請告病致仕的奏疏。
轉眼便是七日過去。之前王繼光彈劾南京守備太監孟芳的大風波,如今卻好似風過無痕,再也沒人提起牽涉其中的那些六科廊給事中以及都察院御史們。每一個人的眼睛,全都盯著大紗帽胡同張大學士府的反應,全都盯著內閣次輔呂調陽的言行舉止,生怕錯過了這歷史性的一刻。
畢竟,就在張居正聞喪之後第三日,宮中皇帝就賞賜了從銀兩、寶鈔、紵絲、白米、香油到麻布、香燭等一大堆物品,這還僅僅是皇帝,仁聖陳太后和慈聖李太后也都有差不多的賞賜。而在第四日,宮中就派了司禮監太監魏朝護送長子張敬修和幾個兄弟趕回湖廣,只余身上尚有官職的張嗣修還在京城。
然而,便是這一天,除卻一部分眼見宮中遲遲不見反應,心中有所猜測,又或者汪孚林這種「未卜先知」後續變化的妖孽之外,出乎某些人意料之外的奪情聖旨,卻是從宮中直接送到了張府,道是請張居正過七七之後回內閣理事。萬曆皇帝不用別人,親自寫了工工整整的手詔,其中「父制當守,君父尤重」這沉甸甸的八個字,俶爾傳遍滿朝文武,也不知道多少人為之譁然。可還不等某些清流將義憤化作實際行動,張居正的《乞恩守制疏》便遞了上去。
對於這種猶如首輔請致仕時一樣,一再請,一再留,完全是面上功夫的惺惺作態,不少人自然心知肚明。便如張四維原本雖是和呂調陽幫著上書請奪情,但心裡還抱著一絲渺茫希望,盼著張居正銜恨呂調陽,將其一腳踢出去,而後為了養望,丁憂守制,將首輔之位讓給自己,如今卻已經完全熄了那熱炭團似的心思。
可即便那最美好的如意算盤已經落空,他冷眼看著呂調陽勉力票擬,兢兢業業,精神卻顯然很不好,告病的奏疏一道接一道,他便知道,自己和王崇古之前的謀算就算一度失敗,可張居正喪父卻挽救了這個計劃。
否則,呂調陽又怎會如今日這般,眼看就要失去張居正信賴,甚至還受到宮中太后皇帝以及馮保的疑忌?
而當張居正和皇帝一個堅持要丁憂,一個死活要奪情,這一來一去轉眼便是三個回合之後,之前喧囂一片的京城卻是詭異地寧靜了下來。給呂調陽去道賀過的捶胸頓足,暗悔押錯了寶;眼看張居正丁憂,就沒再去大紗帽胡同刷存在感的外地進京候選官員懊惱不該算錯了局勢;至於那些因為張居正的政令而吃過悶虧,摩拳擦掌準備等張居正一走便反戈一擊的某些官僚們,則是更如同蔫了的白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