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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說,到了撫順,他就距離家園只有一步之遙!汪孚林此行會帶舒爾哈齊嗎?如果帶的話,他是不是要爭取一同去?儘管窺視遼東軍情人事很重要,而且祖父和父親顯然是把他們兄弟當成了棄子,但在廣寧城內他除了舒爾哈齊別無依靠,可在建州卻總有人同情他們兄弟的遭遇,至不濟,他可以像外祖父和祖父那樣白手起家,步步崛起!
不行,不能僅僅是逃走,只看外祖父王杲何等英雄人物,遼東一聲令下,哈達部也不得不綁了人送來,如果他貿貿然和舒爾哈齊一道逃回去,那麼說不定把他們兄弟倆押送回去的,就是祖父覺昌安和父親塔克世!在實力不足的時候,表現出足夠的隱忍順服,然後再表現出自己的價值,這才能夠爭取到更多的東西,否則憑他們兩個失去父祖庇佑的毛頭小子,又能夠幹什麼?
儘管因為王杲之前殺明將裴承祖,和建州女真互市的撫順馬市一度關閉,但隨著古勒寨被打破,在遼東巡撫張學顏的主持下,馬市已經重新開啟。所以,李如松對汪孚林提出這樣的要求,並不覺得奇怪。畢竟,大老遠來到遼東,既為遊歷,也為求財,那麼總不可能到過廣寧就打道回府。他見那邊廂兩個小傢伙全都往這邊看了過來,心中不由得一動。
有父親李成梁坐鎮廣寧,而且朵顏部被戚繼光剛狠狠打過一次,據說直接到喜峰口去服軟了,而女真那邊也應該能消停一陣子,察罕兒的土蠻應該也不至於在這時候進犯,他又不去京師獻俘,何妨也去一趟撫順?就連覺昌安的這兩個孫子……
汪孚林正在那等待著李如松的反應,就只聽外間傳來了一個聲音:「大公子,張部院從遼東回來了。」
除卻十歲的舒爾哈齊,每一個人都明白張部院這三個字代表什麼。看到就連李如松也換了一副肅然正色,汪孚林對於汪道昆提過的張鐵面倒是平生好奇。可自己如今不是秀才舉人,而是進士了,但差著張學顏還有十萬八千里,再加上汪道昆提醒過無數次此人不好對付,又不像李家父子這樣的武將對文人總多幾分客氣,因此李如松立刻連努爾哈赤兄弟都丟給了親兵看管匆匆走人,他壓根沒有要跟過去湊個熱鬧的意思。
須知當年張居正固然用盡陰謀詭計趕了高拱下台,但用人上從目前看還是頗為大度。尤其是各地的巡撫,只要有能力就長長久久地任用,不會因為什麼緣故輕易撤換,不管那是不是高拱提拔的。比如說之前的應天巡撫張佳胤,又比如說現在的遼東巡撫張學顏。
作為遼東官場上層級最高的一文一武,李成梁是隆慶四年火線提拔上來的,至今當了快五年的總兵,張學顏則是隆慶五年走馬上任的巡撫,也已經在任將近四年。李成梁勝在軍功,用富貴榮華激勵了一大批部將拼死力戰,帶出了一支和戚繼光截然不同的家丁大軍。而張學顏則勝在深得朝中高拱張居正兩任首輔信賴,而且除卻邊事,在鹽法、屯田、互市、島民等一應眾多事務上,全都很有見地。
正是張學顏在走馬上任不多時之後,以文官大刀闊斧管武事,把賞罰落實到每一個軍官,甚至細化到了虜寇殺幾個人,掠奪幾個人口,各層級的軍官要受到怎樣的處罰,這就是大名鼎鼎的責成將領律,因為這一條,就連李成梁都從不敢怠慢張學顏的差遣。
而本來就歸遼東巡撫管轄的分守遼海東寧道、分巡遼海東寧道、開原兵備道、寧前兵備道、遼東苑馬寺、遼東行太僕寺這六道監司,因為之前戰勝沒有軍功,戰敗也不受懲罰,所以觀望情緒濃厚,以至於文武之間常有齟齬,因而張學顏又提出地方有功,六道與地方酌量同敘,地方失事,則一體同參。一時間文武全都綁在了一輛馬車上,積極性不可同日而語。
這次能夠一舉攻破古勒寨,同時又讓王台送出王杲,遼東巡撫張學顏運籌帷幄之功,僅次於李成梁。然而李成梁之前班師,他卻沒有跟著回來,而是暫時留在了遼陽,並提醒各大關口防其狗急跳牆。果然王杲先前雖帶了很少人從古勒寨逃脫,卻又不甘心地捲土重來,正好一頭撞在剛剛保舉榮升的副總兵曹簋手上,又是靠部將阿納哈穿了他的衣服捨身相救這才得以倖免,最終還是在投靠王台之後,被王台反而出賣送到了遼陽,而後又送到了廣寧。
可以說,首先經手王杲這個俘虜的,不是李成梁,而是張學顏。
所以,張學顏歸來的消息,在廣寧各大文武衙門都颳起了一陣不小的旋風,李成梁帶著長子李如松次子李如柏立刻前往察院拜見——這拜見兩個字分毫不誇張,換成並非九邊,又並非出自勛貴的總兵,見到巡撫總督這樣的高階文官,有時候甚至不得不要屈下一條腿,也只有李成梁戚繼光這樣戰功顯赫的,在巡撫面前可以分庭抗禮,但頗會做人的李成梁仍舊口口聲聲部院,就王杲解送進京一事與張學顏進行了好一番磋商。
最終,李如柏只是撈到一個隨行的名頭,至於主要負責押送的人,則是張學顏點了千總柯萬,對此李成梁見張學顏心意已決,也就沒繼續爭,畢竟兒子要立功有的是機會。這一文一武共事了將近四年,彼此雖說也有相持不下的時候,但大多數時候都處得不錯。所以在公事完結之後,少不得又說些題外話。當李如松恭維張學顏在此役大獲全勝後,定然能加兵部侍郎的時候,張學顏只是置之一笑,反而看了李如松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