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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肯定的答覆後,馮守備想起前些天發生的事,萬萬沒想到便是這兩個書生策劃,心裡直犯嘀咕,但臉上卻反而更加和顏悅色:「因為那位沈有容沈公子帶回來的人有六百多,為了防止釀成大亂,張觀察特意吩咐把人打散了安置在各處軍營分別看管,而沈公子安置在守備府,其他跟隨他出撫順關的則是安置在衛城西面的大營房。張部院也才比各位早到半天,張觀察陪著他到守備府去見沈公子,但看時間,他們這會兒應該又去了衛城西面的大營房。敢問汪公子和沈先生打算先去哪?」
儘管對沈有容的情況非常擔心,但沈懋學深知這時候先見到張學顏才是重點,所以不等汪孚林回答就立刻說道:「那就先去見張部院吧!」
也不知道是李如松的坐騎太過優良,去追的人拍馬也趕不上;或者是洪濟遠追上了李如松,兩人半路扯起皮來;又或者是李如松跑到守備府得知沈有容被安置在這裡,乾脆先去興師問罪了;反正汪孚林和沈懋學來到衛城西面那大片營房的時候,便發現他們倆竟是先趕到的人。
遼東巡撫張學顏和分守遼海東寧道張崇政雖說是同姓,卻不沾親也不帶故,甚至連長相也是南轅北轍。張學顏時時刻刻板著一張臉,看上去顯得嚴肅苛刻,說話和眼神都帶著幾分冷意,張崇政卻笑眯眯的,眉眼常常眯成一條縫,給他平添了一分和藹。可汪孚林早已過了以貌取人那個階段了,行禮相見的時候提起了十足精神,也做好了被人質詢追問的準備。可讓他料想不到的是,張學顏尚未開口,張崇政卻笑吟吟搶了先。
「初生牛犢不怕虎,從前我總覺得這話言過其實,此次終於是親眼見到了。就在這鴉鶻關城牆下,不過是數百缺衣少食的奴隸,兵器裝備也都很有限,卻被人帶領著,又是陷阱,又是亡命搏殺,硬生生迫退了追來的那支女真兵馬!」張崇政說著竟是有些遺憾地咂吧著嘴,「只可惜,沈有容他們不是軍籍在遼東的,否則僅僅憑這一次的斬首戰功,就夠他們往上升幾級了。之前巡撫大人還說,端的是膽色可嘉,武勇軍略更可嘉。」
沈懋學聽人盛讚侄兒,覺得面上頗有光彩,不知不覺就放下了幾分包袱。可汪孚林卻不敢掉以輕心,因為張學顏那一張臉繃得緊緊的,用最好聽的話來說,那也是看不出喜怒,壓根不像張崇政說得那樣滿心嘉賞。果然,下一刻,疾風驟雨立刻撲面襲來。
「你好大的膽子!我交待你的是招撫女真降人,無非是讓你通過撫順馬市放出消息,招人來降,可你看看你都做了什麼!竟然藉口走失了一個俘虜的女真少年,就讓沈有容等人剃髮易服深入女真腹地!這是他們福大命大,這才僥倖歸來,如果回不來呢,這一條條人命就丟在撫順關外的建州女真,你打算怎麼向朝廷交待,向他們的家裡人交待,嗯?這要是邊關守將閉門不納,甚至於當他們是女真人,斬首了去當軍功呢?」
「因為遼東是大明的遼東。」
汪孚林簡簡單單答了一句,見張學顏為之一愣,他方才繼續說道:「除了李大公子借給我的速兒哈赤之外,我還要了另外一個女真少年。他曾經叫做阿哈,翻譯過來就是奴隸,奴才。他的母親是漢人,父親卻根本不知道是誰。他曾經是王杲的親隨,從落地起就是賤奴,稍有不如意就要挨打,甚至被處死。是他告訴我,像他這樣有漢人血統的阿哈在女真有很多。」
「就因為邊關從前要麼因為擔心和女真的條約,始終閉關不納從虜中逃回的遼東軍民,要麼就是收留了人卻不放他們回鄉,而是當牛馬驅策,又或者是打仗的時候割了腦袋冒充戰功。所以這樣的阿哈不敢逃跑,自己以及子子孫孫一代代都只能給女真族酋和貴人們為奴。這些年遼東勝仗不斷,可能夠從虜中逃回來的漢奴卻很少,也就是說,很多人只能聽別人提起自己的國家節節勝利,自己卻要繼續受苦受難,仿佛大明就默認了他們已經成了女真人似的。既然如此,張部院讓我招撫女真降人,我又知道那些真正的女真人對大明充滿仇恨,也只能把主意打到了這些阿哈身上。」
說到這裡,汪孚林索性不閃不避直視張學顏的眼睛,單刀直入地說:「至於您問的如何交待,我可以明明白白說一句,大家都是主動請纓,甚至先斬後奏地剃髮易服,我攔都攔不住。所以,我只能殫精竭慮替他們收拾善後,用盡一切辦法來保障他們至少不會在歸路的最後被屠殺,還有就是擔起責任。」
見張學顏臉色紋絲不動,他滿不在乎地笑了笑:「撫順關趙守備和李千戶,他們也只是吃我糾纏不過,再加上我保證人只在附近搜索,立刻就回,沒想到我是藉此另有打算,所以事情和他們並沒有關係。這件事,功勞是沈有容他們每一個人的勞。而要說罪責,和他們這些人一點關係也沒有,是我這個只會動動嘴皮子的人的,我在早就送回京師的奏疏裡頭也是這麼寫。」
張崇政之前曾經接到張學顏密令,得知汪孚林領命在前,自己可以趁機在鴉鶻關悄悄收納女真降人。因為之前張學顏令人在寬甸馬市上通過各種渠道,招攬女真人來降,許諾了各種安置的好待遇,原本是把主意打到了棟鄂部處處一言堂作風壓制異己的王兀堂身上。可誰想到,計劃趕不上變化,汪孚林這個初來乍到遼東的新進士竟然只手撥動了這樣一場莫大的風波!當初在城牆上目睹了那場借勢之後再瘋狂阻擊的戰鬥時,他簡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