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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派白糧?這是什麼意思?
儘管汪孚林已經不是一開始的初哥了,身在縣城耳濡目染,再加上啃完整整二十二卷嘉靖版徽州府志,最近還在慢慢啃弘治版徽州府志,對如今這個時代已經有了一些了解,可汪道昆這後半截話他仍然是有聽沒有懂。而當他去看汪道貫時,就只見這位汪二老爺和他一樣滿臉茫然,顯然也完全不明白汪道昆的言下之意。
汪道昆見弟弟和堂侄不明白,他也沒有賣關子,而是慢條斯理地解釋道:「所謂白糧,是朝廷向蘇松常嘉湖五府徵收的粳米和糯米,用來發官員的祿米,要的是粒粒精選。一石白糧,價值甚至超過四五石尋常白米。但更棘手的是運糧要北上京城,路費高昂,入庫還要被牙行歇家和太監胥吏盤剝。攤上這件差事的糧長,那才是真正的家破人亡。因為五府常常征不足,浙江的杭州早年開始,也承擔了這一重役。即便如此,一旦逢災年,白糧收不齊,就會向南直隸以及浙江的其他府縣飛派,徽州府就被派過幾次,每次都是府縣主司焦頭爛額,下頭士紳百姓叫苦不迭。」
舅舅吳天保,以及趙思成的弟弟這次擔當糧長,跑斷腿還可能要倒賠,汪孚林聽著狀況已經挺慘了,此刻聽汪道昆說到家破人亡,他不禁直冒寒氣。就連汪道貫也不禁聲音艱澀地問道:「大哥,照你這麼說,白糧應該是秋糧吧?真的會派到徽州府?」
「只要這樣一個風聲就夠了。」汪道昆聳了聳肩,繼而淡淡地說道,「汪尚寧不是要往臉上貼金嗎?一聽到攤上了這白糧重役,憤怒的糧長,又或者多了一重負擔的百姓如果知道,那都是汪尚寧攛掇大戶,抗拒交齊夏稅鬧出來的,他這名聲還能保得住嗎?」
這果然是經歷過大風大雨的大人物啊,想出來的計策真夠毒的!自己那些誘餌釣魚什麼的,實在是弱爆了!
汪孚林當然不會去問汪道昆具體如何執行之類的,他整理了一下思路,又仔細詢問了一下關於白糧這麼一個名詞的種種註解,隨即就立刻告辭了。汪道貫倒是熱情洋溢地留他下來用午飯,可他還急著回城,自然婉言謝絕了。
等到他一走,汪道貫便看著兄長問道:「大哥,這白糧兩個字,真有這麼大威力?」
「當年徽州府一度經歷飛派白糧的時候,你還太小了,記不得其中利害,但上了年紀的人都記得。汪尚寧要是忘了,那我就幫他記起來!」
汪道昆輕輕一捶扶手,繼而笑著說道:「只不過,孚林真是太讓人意外了,他爹那樣死心眼的人,竟然會有這樣一個兒子!」
大哥你大概沒聽說過傳言,有人可是在外頭瞎傳話,說他是你兒子!
汪道貫腹誹了一句,隨即摩挲著下頜那少許的鬍鬚,暗自打算明日入城去,看看能不能幫忙……他湊熱鬧的興致起來了!
從松明山匆匆趕回了歙縣城中,因為天色還早,汪孚林就赴了戶房吳司吏的邀約。說是一同喝茶,但兩人這見面簡直就和秘密工作似的,葉青龍這個牽線搭橋的小夥計兩頭奔波,直到傍晚時分方才見上了面。喝茶地點是在歙縣北城一處人煙稀少的土地廟,香火破敗,廟祝都跑了,早就被葉鈞耀列入要拆除重建的建築名錄。可在這種地方,吳司吏竟仿佛變戲法似的變出了紅泥小火爐,以及全套茶具。
而在縣衙底層浸淫了這麼多年的吳司吏,竟是和頂尖雅人似的秀了一番茶藝,等把一小杯茶雙手奉到了汪孚林跟前,他這才低聲說道:「汪小官人,有件事我聽到一點風聲,不知道該說不該說。」
「吳司吏儘管說。」汪孚林並不在意吳司吏的賣關子,事實上,對於這麼個隱忍多年後突然三級跳的胥吏,他完全沒有一丁點輕視。
「那……我可就說了?」
吳司吏歪頭看著汪孚林,輕輕吸了一口氣後,這才鄭重其事地說道:「汪小相公,恐怕就是明後兩天,各區糧長就會找上門來。歙縣今年的夏稅出岔子了!」
第一一九章 收不齊的夏稅
次日上午,來稟報夏稅出岔子的,不是別人,正是戶房錢科典吏劉會。彼時葉鈞耀正在和汪孚林就馮師爺的杜騙新書第一章展開探討,外間突然傳來了輕輕的叩門聲,葉鈞耀完全沒多想就吩咐請人進來。
「堂尊,汪小相公。」
劉會這稱呼上頭,竟是隱隱有把汪孚林和葉鈞耀平齊的架勢。可是,他眼下有些氣急敗壞,竟沒察覺到自己的謬誤,行過禮後就聲音急促地說道:「按理從明天開始,前頭幾個糧區的糧長就要正式開始在縣衙征輸庫收夏稅,但今年的夏稅怕是有點岔子。」
葉鈞耀儘管已經從汪孚林那兒得到了汪道昆的警告,吳司吏的提醒,可仍然只覺得兩耳嗡嗡直叫,人都有些坐不穩了。他忘了這會兒還有汪孚林這個外人在場,當即憤怒地質問道:「納稅納糧,天經地義,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抗朝廷正稅?」
劉會瞥了汪孚林一眼,隨即無奈地說道:「恕小的說一句實話,這是老問題了。因為要盡著歲辦、軍費還有歲貢,這些年歙縣夏稅秋糧,很少有收齊的,積欠很多。而今年縣尊新上任,按照規矩,糧長們第一年總要給縣尊臉面,拼足老命把夏稅秋糧收齊,後兩年的也就馬馬虎虎走個過場,能有八九成就已經很完滿了。可之前房縣尊是丁憂離任,滿打滿算才當了一年的縣令,去年才剛收齊過一次夏稅秋糧,今年卻又要收齊,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