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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似戚夫人王氏的女子大步走上前來,毫不在意地從汪孚林身側進了屋子。在明亮的燈火下,汪孚林快速打量了一眼這位四十出頭身材高挑的中年女子。只見其面龐微豐,大約是在雪中站得時間長了,膚色略嫌蒼白,五官少幾分柔和,多幾分剛硬,眼神更是鋒芒畢露,竟有一種讓人不敢逼視的壓迫感。她見汪孚林竟敢不閃不避和自己對視,不禁又冷哼了一聲,目光這才落在了後頭的小北身上,眼神稍稍柔和了一點。
「沒想到汪道昆的侄兒媳婦竟然如此敢言!沒錯,若不是這些見鬼的規矩,別人好端端的一家人怎會不得不夫妻骨肉分離,哪來那麼多官員動輒絕嗣無後之事?年輕能生的時候和丈夫分隔兩地,等到不能生的時候,丈夫官也當得大了,可以養得起家眷了,那時候就看著那些妖妖嬈嬈的婢妾整天在面前晃悠,怎麼可能不硬生生逼出幾個悍婦來?」
小北卻和汪孚林注意到的東西不一樣,她的眼神從一開始就被王氏的右手袖子吸引。在她看來,那有些不自然的袖子之中,仿佛藏著一把短刃!在王氏說話的時候,她快走幾步和汪孚林並肩而立,隨即鎮定地問道:「敢問可真是王夫人嗎?」
知道王氏和戚繼光的夫妻關係早已遠不如從前,小北聰明地避開了一個戚字,見王氏微微頷首算是回答了,她便開口答道:「剛剛我只不過一時氣不過,這才如此說,細細思量卻其實很不妥,我家相公的制止並沒有錯。不為了別的,如戚大帥這樣鎮守一方的總兵,既然軍中都還有監軍太監在,說不定府里有一兩個廠衛的探子也不奇怪,傳揚出去就不是我們夫妻的事了。夫人若是沒有什麼別的事,就請回吧。」
別說被人靠近在窗口聽壁角,她卻一無所知,讓她覺得很丟臉,王氏這袖子裡藏的東西讓她太忌憚了!
王氏目光倏然轉冷,見小北寸步不讓和她對視,她突然嘴角一勾笑了笑,右手猛地一拉,室內頓時亮起了一泓寒光。說時遲那時快,小北想都不想直接閃身擋在了汪孚林身前,兩隻手早已經把腰間一直都備著的四把柳葉飛刀扣在指縫中。她才不管面前乃是那位妻以夫貴的一品夫人,任憑利刃就那麼距離眼睛只有寸許,氣勢分毫不讓地低喝道:「夫人是想同歸於盡嗎?」
汪孚林簡直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給鬧得不知道說什麼是好。戚繼光這娶的什麼媳婦?簡直神經病啊!大晚上的跑人家外院客房窗外聽壁角,然後進門之後沒說兩句話就亮刀子,怪不得當年能做出險些揮刀謀殺親夫的事情來!
王氏看著小北指縫中間夾的那四把柳葉飛刀,眼神一凝,儘管右手只要輕輕一刺,她仍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全身而退,可她今夜畢竟不是真的來打打殺殺的。她冷著臉收回了手,隨即又退後了幾步,這才哂然笑道:「好,好,沒想到汪道昆還給他侄兒挑了個厲害的媳婦。這麼多年了,我也見過不少自詡為將門虎女,卻只知道在丈夫的侍妾丫頭身上逞威風,還是第一次遇到敢和我動手的女人。看在你份上,我就給你家相公幾句明話。」
她盯著汪孚林,一字一句地說道:「我早就想去一趟徽州,看看戚繼光和汪道昆背地裡搗騰的那些名堂了,既然你正好送上門來,和你說也是正好!戚繼光想要兒子,我當初也不是沒生過,可惜一個養不住,另一個還在娘肚子裡就因為倭寇圍城,不得不組織百姓自救而沒能生下來!再後來聚少離多,就更生不出來了。他自己當初答應我的,只要我養了安國,其餘兩個他管我不管,可他卻私底下瞞著我偷偷往外藏私房錢,哪有這個道理!要是汪道昆不把這錢吐出來,休怪我不客氣!」
這女人真的不可理喻!
儘管汪孚林也認同小北的說法,這年頭文武官員納妾往往是因為家眷不得跟著上任,而且戚繼光又重視傳宗接代,又有點貪好美色,可王氏這種不依不饒要錢財的做法實在是讓人沒法同情。要是戚繼光在汪道昆那藏個十萬八萬私房錢,他也會覺得過分,可問題在於,別人不知道他是知道的,戚良捎帶來的統共就只有白銀兩千兩,兩千!想當初他家老爹欠汪道昆汪道貫兄弟的債務都有七千兩,這兩千兩放在徽州富戶眼裡就是根牛毛!
「夫人打算怎麼個不客氣法?」
王氏沒想到汪孚林竟然問鎝這樣理直氣壯的,登時氣得恨不得給這小無賴當胸一劍。可別說小北就那麼擋在汪孚林面前,她也頂多只敢嚇唬嚇唬人,不可能真的來硬的!她咬了咬牙,一字一句地說道:「很簡單,我就說戚繼光貪賄,汪道昆替其藏匿財產,而後把事情捅出去!」
「我想問一句,夫人娘家難道人都死絕了嗎?」汪孚林毫不客氣地反問了一句,見王氏氣得面露殺機,他便冷笑道,「如果沒有死絕,想來以戚大帥的性格,自己飛黃騰達,總不至於撂下妻子的娘家人不聞不問,總有提攜。他要是倒台了,牆倒眾人推,對王家難道有多大的好處?更不要說,夫人更是因此把我松明山汪氏得罪到了死處,我好歹是個進士,就算未必能做得了什麼很大的官,但只要我在一日,便會遍求同年,把王家壓得死死的,你信不信?」
王氏何嘗見過有人敢這麼威脅自己,心頭早已怒火高熾。她突然移開目光看向小北,聲音森冷地問道:「小丫頭,你呢?我難得碰到一個通曉武藝,出口不俗的奇女子,莫非你也和那等庸人一樣,只知道為尊者諱,唯夫是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