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頁
「記住就好……喂,別哭了,我衣裳本來就濕透了,而且很癢的你知不知道?」
知道背後的小傢伙正在抽噎不止,汪孚林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是好,而眼下他腳也酸,背也酸,只能強打精神安慰金寶,也同樣安慰自己道:「還有,別以為我只是心疼你。我背你回去,也是為了給人瞧瞧,你這個養子懂得孝道報恩,為了祖父被派了糧長的事,竟然跪地許久苦求葉縣尊;而我這個養父也很重視你,看你不便走路就把你背回來。明白沒有,這也是一種宣傳,別哭哭啼啼像個女孩子似的……」
儘管汪孚林這麼說,可金寶聽在耳中,心裡卻本能地覺得,汪孚林只是嘴裡這麼說說,心裡想的根本不是這麼回事。他抬手想要擦眼淚,最終卻用袖子擦了擦汪孚林鬢邊那密密麻麻的汗珠,一字一句地低聲說道:「爹,以後我一定會好好讀書,將來再報答你!」
「嗯,那我就等著那一天了。」汪孚林隨口答了一句,可額頭上流下來的汗水卻已經讓他眼睛都有些模糊了,再次從眼眶滾落出來的,也不知道是汗珠,還是別的,總之是某種鹹鹹的東西。他費力地動了動交叉放在背後的雙手,把後背上的金寶又往上抬了抬,又乾咳說道,「聽好,上次打了你三戒尺,今天回去得加倍,下次再犯還要加倍,你也給我長點教訓!」
「爹,我知道錯了,認打認罰……」
父子倆便這麼一路走,一路絮絮叨叨地小聲說著話。而一路上有認得他們的,也有不認得他們的,無不好奇地站住打量,指指點點議論紛紛。還有好事者乾脆走上前來,拱了拱手叫了一聲汪小相公,隨即好奇地問道:「金寶這是病了?」
「沒病,這不,縣衙戶房那個趙司吏派家父的糧長,我今日代父去縣衙陳情,金寶這小子不知道在李師爺那好好讀書,卻非得去縣尊門前跪地求懇。這大熱天足足跪了許久,可外頭那奸吏之前口口聲聲死揪著國法祖制不肯放,甚至還拿著莫須有的帳面虧空要挾葉縣尊,縣尊給氣病了,等甦醒過來知道這回事,這小子已經跪了很久。虧得葉公子親自給他打傘遮陽,這才沒讓這個笨小子中暑昏倒!」
說到這裡,汪孚林又把金寶往上抬了抬,這才苦笑道:「金寶又總覺得坐滑竿不自在,今天正好讓轎夫不要來接。我也不好意思老麻煩南明先生借的轎夫,我這個當爹的只能把人背回來了。」
問話的人見金寶伏在汪孚林的背上,別過頭去抹眼淚,登時唏噓不已,豎起大拇指說道:「金寶是好孩子,汪小相公更是好父親!」
馬家客棧門前的夥計遠遠看到汪孚林背著金寶過來,最初還以為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等快走幾步迎上前去,發現確實是這麼一回事,他趕緊伸手幫忙把金寶放了下地。得知事情緣由,就連成天迎來送往,見慣了各種事情,那夥計也不禁心生憐意,趕緊彎腰把金寶背進了客棧。
這接著就是好一陣子雞飛狗跳,留守的秋楓被汪孚林和金寶一個渾身大汗,一個一瘸一拐的樣子給嚇著了,忙著準備熱水,找藥找棉布。四個轎夫得知之後,為首的康大更是大為不好意思,卻教汪孚林拿話給安撫住了。
「真不是見外,實在是金寶心裡不好意思,所以才叫你們不用去接,我知道之後,哪裡還好意思出爾反爾。本以為就一刻鐘的路,一會兒就回來了,誰知道他這麼死沉死沉!康大哥你們千萬別覺得心裡過意不去,我就是出點汗而已,金寶也是自作自受,叫他不聽我的話!」
四個轎夫本就只是最底層的仆隸,連日以來汪孚林對他們一直頗為大方,因此他們自然更加容易被真誠的態度打動。各自回房去之後,康大還對其他同伴說著汪孚林的仗義,一進屋方才看到已經有一個人影等在裡頭,差點失口叫出聲來。
竟然是汪二老爺!
而汪孚林直到把一身油膩汗臭塵灰都給洗乾淨了,換了一身衣服,他才來到了金寶那張床前。見小傢伙不顧膝蓋上裹得嚴嚴實實的棉布,趕緊扶著床站起身來,老老實實伸出左手,他便沒好氣地重重一巴掌拍在了那隻手上,隨即自己也被那反震力給震得輕輕吸了一口氣。
「還有五下記在帳上!」汪孚林甩了甩手,這才衝著金寶說道,「過一過二不過三,可沒有第三次了!」
金寶登時張大了嘴。下一刻,他就被汪孚林硬是按著肩膀坐了回去。
「以後不要再這樣冒失了,更不准再作踐自己!要知道,命只有一條,打個噴嚏,一場傷寒,跌倒之後傷口感染髮炎,被狗咬一口……說不定全都會要了命。你跟著李師爺,不但要學經史文章,也多多學學其他的!凡事不要蠻幹!」
第五十四章 遲來的聲援
申時的歙縣衙門晚堂上,汪孚林缺席沒到場,而原本僉派他父親的一區糧長,轉嫁到了趙思成的親弟弟頭上。可這樣的轉折對於任何一個糧長,包括吳天保在內,卻都沒有覺得一絲一毫的驚奇。歙縣縣城就這麼一丁點大的地方,汪孚林之前把金寶給背回去的路上被很多人看到了,不到半日就已經人盡皆知,就連起初對年方十四的外甥竟然收了個八歲養子有些莫名驚詫的吳天保,如今也已經完全沒了那一丁點芥蒂。
這樣讀書上進,心地善良的好孩子,姐姐姐夫回來之後,也一定不會不高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