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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保終於忍不住了,重重一拳砸在了扶手上,竟是怒喝道:「你竟敢非議聖母?」
「馮公公,不是我非議聖母,你執掌廠衛,難不成就從來沒有人對你說過,外間很多流言早已鋪天蓋地,不可收拾?想當初我和張公公去迎接張家太夫人,就元輔的轎子,傳聞中說得有多難聽?如果不是當面問錢普,怎麼知道還有那樣的玄虛?而你雖說曾經壓下過流言,可不是還有人告訴皇上?」
汪孚林一連四個反問,馮保怒氣漸消,但心中那危機感卻越來越強了。他自己是怎麼上位的,張居正是怎麼上位的,可以騙騙別人,但張四維這樣的高拱密友,以及很多一直心存不滿的清流君子,那卻騙不了。如果照這麼說來,萬曆皇帝朱翊鈞連張居正轎子那樣的傳聞都聽說過,連李太后和張居正的流言都敢有人瞎傳,難保沒有人說過他和張居正同謀扳倒高拱的那段往事。
想到這麼多年來,他一直都按照慈聖李太后的吩咐,不遺餘力照顧皇帝,可到頭來很可能是最糟糕的結果,他怎麼能心情好起來?
因此,心裡滿是邪火無處可發的他忍不住衝著汪孚林冷笑道:「就因為張四維拿著這樣的殺手鐧,你就準備踩著咱家往上爬?」
「馮公公信不信,如果這會兒張四維能倒台滾回老家去,再也沒有起復的機會,我也願意辭官回鄉享清福?不怕和你明說,我雖說只有二十出頭,可現在卻是有孫子的人了,我那養子再努把力,說不定就能考中進士,我放著安安穩穩當富家翁不干,勞心勞力如同一根釘子一般扎在都察院,為的是什麼?不就是為了幹掉張四維,我也好喘口氣?我在這再撂一句實話,回頭彈劾了馮公公你,我再依樣畫葫蘆直接給張四維來一個狠的,參他一本,然後我辭官!」
馮保忍不住輕輕吸了一口氣。他很難想像汪孚林才二十出頭的年紀,竟然想得不是往上爬,而是辭官回鄉享清福。他隱隱記得,當初吏部文選司員外郎的位子,王篆一度屬意於汪孚林,張居正也首肯了,但最後卻發生了變故,汪孚林竟然在都察院巋然不動,而輕輕巧巧摘下這個美缺的,是殷士儋的女婿,當初誰都沒想到會橫空出世截胡的李堯卿,偏偏此人還是汪孚林的好友,汪孚林為了此人婚事,出力極大。
難不成,文選司員外郎的人選突然換人,真的是汪孚林主動辭讓的?
這時候,馮保還在拼命消化這個消息,但張寧卻忍不住了:「汪掌道,你要彈劾張四維那就直接上,為何非得先彈劾馮公公,這對你可沒好處!」
「當然有好處。我若是不彈劾馮公公,張四維怎麼能放心?他不放心,又怎敢輕易發動?他若是不發動,馮公公你怎麼抓到他的把柄,把這位素來陰險卻又死死占著位子不挪窩的次輔給趕回老家去?我的彈劾又怎麼落到實處?」看到對面馮保那眼神中一閃即逝的精光,看到張寧那瞠目結舌的表情,汪孚林這才沉聲說道,「馮公公要是還覺得我是踩著你往上爬,我可以就在這裡把辭呈寫了給你,又或者你要什麼字據都沒問題。」
歷來讀過書的文官們,最忌諱的就是某些往來書信字據落在別人手上,想當初胡宗憲下場那麼慘,除卻徐階的清算之外,也正是因為和羅龍文以及嚴世蕃往來的等種種書信落在別人手中。馮保非常確定,汪孚林這個事實上胡宗憲的女婿會不知道。此時此刻,他正對著汪孚林的眼神中,沉靜中流露出森然怒火。因為他終於確信,汪孚林確實是想借著張四維談和的機會孤注一擲。
然而,他縱使確信也不會貿貿然流露出來,當即不動聲色地說道:「可我卻聽到有人說,皇上似乎挺賞識你?」
只是說皇帝賞識,而不是說皇帝已經籠絡了自己作為腹心,這總算說明萬曆皇帝朱翊鈞泄漏消息是有選擇性的,身邊人並非真正如同篩子一般,所以馮保還不大知情。確認了這一點,汪孚林就深深吸了一口氣,哂然一笑道:「馮公公是三朝元老了,你想想我從前跟著元輔幹過的事情,若元輔有什麼萬一,你覺得單單憑皇上的賞識,能夠從士林那激憤的情緒下保得住我嗎?」
保不住……
馮保想了想張孚敬,想了想桂萼,又仔細思量萬曆皇帝朱翊鈞的性格,他最終得出了那三個字的結論。皇帝並不是可以為所欲為的,尤其是在大明朝,即便嘉靖皇帝曾經好似把臣子天下都玩弄在手中,可最終天下變成了一團爛攤子!他陡然想到陳炌對汪孚林所在廣東道的摻沙子行為,不禁皺了皺眉道:「你難不成想說,左都御史陳炌調你的人也是……」
「我自己請求的。」汪孚林微微一笑,仿佛在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小事,「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更何況,王學曾和顧雲程又不是我的孩子。他們是風骨硬挺的監察御史,離開我這一畝三分地,到別的道也都能縱情發揮。相反,調到我這裡的那兩個人都是大嘴巴的刺頭,只要我一聲令下,他們就會跟著我衝鋒陷陣。彈劾馮公公他們不會摻和,可彈劾次輔張閣老,那就不一樣了。」
此時此刻,張寧已經徹底不會說話了。誰能想到,都察院兩個人厭狗憎被人稱之為麻煩刺頭,調到廣東道時,也不知道多少人在背後說這是陳炌開始秉承張居正之意收拾汪孚林的兆頭,卻竟然是汪孚林和陳炌商量好的?而且那兩個御史竟然被汪孚林收服了?這簡直是……這簡直他娘的太陰險狡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