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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胡宗憲當初是徐階授意黨羽辦出來的鐵案!
此時此刻,他抬起手對著那太陽光,突然開口說道:「你覺得,朝野內外,同情胡部堂的人有多少?」
「應該很多。當年茅坤茅先生曾經進京四處求救,卻沒能救下胡部堂。沈明臣沈先生奔走東南各地為胡部堂鳴冤,可連王世貞這樣的名士都只能實言相告,他賦閒在家,兼且被徐階壓制,無法鳴不平,沈先生當初所到之處,無人不悲憫,卻沒人有辦法真的捅破天去。」
義憤填膺地說到這裡,小北陡然意識到汪孚林這個問題的微妙,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喂,你不會是想……」
「別會錯意,我自己有幾斤幾兩,我自己知道。這翻案昭雪之類的事情,我區區一個小秀才,當然沒有那樣的能力。我只是問問。」
汪孚林眼角餘光瞥見小北那如釋重負的同時,又有些失落的表情,這才繼續說道:「但是,我想,徽州那些官宦,乃至於那些縉紳和商人,對於這麼一位昔日抗倭名臣,如今卻遭到這樣一個下場,肯定是心底意難平。否則,許老太爺不會在我面前提到這西園,更不會建議我應該過來看看。至於南明先生,你沒看到這上頭牌匾就是他親筆題的嗎?說到底,大家都有這麼個念頭,但缺乏一個契機。」
「可很多人都說,胡部堂是個貪官,你沒聽過這話?」
汪孚林斜睨了一眼小北,見她雖仍然側臉對著自己,可眼神說明了一切,他就笑了笑說:「真的要說貪官,難道現如今正在廣西打仗的殷正茂就不貪?首輔大人給軍費的時候多說了,寧可拿二十萬兩給一個貪的,卻不能讓個不會打仗的窩囊廢去糟蹋,足可見朝廷用人的宗旨。歸根結底,胡部堂當然是貪了,可最要命的是,那時候嚴家父子倒台,他這個嚴黨徐階能放過?那時候沿海倭寇已經不成大氣候了,而且抗倭將領都培養起來了,狡兔死,走狗……」
他這話還沒說完,猛地就只見小北撲上前來,直接拿手掌把他的嘴堵得嚴嚴實實。又好氣又好笑的他使勁扳開她的手,剛想說又不是在大庭廣眾之下說這種犯忌諱的話,何必這麼緊張,可他很快就發現,小北根本不是為了阻止他這大逆不道的話,而是貨真價實滿臉緊張。他一下子意識到小丫頭耳聰目明,恐怕聽見了什麼,立刻屏氣息聲,豎起了耳朵。果然,他也很快察覺到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
雖說沒人挑明西園這地方是禁地,不能隨便亂闖,可汪孚林很不願意被人這麼撞見,而且看小北的樣子,顯然也和他有相同的念頭。於是,他回過頭來看了看背後那座正堂,當即戳了戳這個堵自己嘴的小丫頭,用手朝那並沒有落鎖的正堂指了一指。小北最初還有些猶豫,可聽到那動靜似乎越來越近,她只能把心一橫,移開手後一骨碌爬起身就往上跑去。當伸手去推門的時候,她滿以為會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誰曾想兩扇門竟是無聲無息地開啟了。
汪孚林緊隨其後進入正堂,等到門重新一關,他就感覺到仿佛一下子從白天進入了黑夜。屋子裡瀰漫著一股通氣不暢的塵味,放眼看去,什麼都只能影影綽綽看到個輪廓,四周圍一片寂靜,只有身旁隱約傳來的粗重呼吸聲。知道身邊的小北恐怕比自己還要緊張,他本來還想安慰幾句,可最終沒有貿貿然開口說話。因為隔著門縫,他已經看到幾個人出現在偌大的前院中。這時候,他不禁有些後悔牽進來的那匹馬。
早知道寧可冒著其跑了的危險,隨便找個地方先拴一下的,這樣別人興許不至於察覺到有人來。
「咦,這裡也沒人嗎?看到後院那匹馬,我還以為能遇到來祭祀胡部堂的同道中人。」
「這西園這麼大,也許是錯過了。但錯過也好,既然是同道中人,未必要打照面。否則彼此遇到,有些話也不好說。」
「想當初何東序那老東西想要把此地發賣,到時候得來的錢算成是他的功勞,卻不想徽州上下縉紳齊齊反對,就連浙直的其他富商大戶也一個不來,這座西園才能夠保留下來。又是好幾家人一塊出資僱人修繕,方才能夠存留至今。」
「下次我們再去績溪胡家祖宅吧。都好幾年了,難不成朝中就沒有一個人肯說話嗎?南明先生都已經起復了,可胡部堂昭雪平反卻依舊遙遙無期!」
正堂內的汪孚林心中一動,就只見這三人全都大約三十出頭,一身素色儒衫,顯然是為了前來祭拜特意換上的。他們憤慨了一陣子,將香燭供品就這麼擺放在他和小北坐過的正堂台階上,隨即開始正兒八經地祭拜。
面對這種情形,躲在門裡的他不想平白無故蹭人跪拜,當即小心翼翼往旁邊閃了幾步,眼見他們祭祀之後,又開始讀祭文燒祭文,最後竟是齊齊淚流滿面,慟哭失聲,他不由得深深體會到,胡宗憲這三個字在徽州人當中的影響力。哪怕胡宗憲是浙直總督,大部分時間都是在浙直其他地方辦公,留在徽州的時間恐怕是人生最後一點歲月,可這並不妨礙其自盡在天牢中之後,人們還在為其抱不平。
哪怕是貪官,可終究瑕不掩瑜,更何況靖海大功,乃是嘉靖朝頭一份,單純罷官免職還不算出格,可現在的這個結局,實在是太淒涼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這三位前來祭拜的人方才收拾好了東西,悄然而退。台階上只留下了點點滴滴的香灰燭淚,而幾樣供品,則是放在了前院中央,顯然是留給這胡氏西園中有可能路過的飛鳥走獸。可是,正堂之中的汪孚林卻依舊沒有開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