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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孚林說著便輕薄地在妻子下巴上勾了勾,眼睛奕奕有神地說:「反正我已經被某些人給拱到風口浪尖了,現在既然已經對張家三位公子道明心意,接下來別人要怎麼折騰悉聽尊便,我索性就閉門當瞎子聾子!」
「那些人難道就忘了,京城還有錦衣衛和東廠?」
「歷經嘉隆,現在的錦衣衛和東廠遠不及當年最巔峰的時期,唬不了人,否則那次雪夜的事情怎麼發生的?不過,幕後黑手躲著不現身,在前頭上躥下跳的某些人總要倒霉的。這幾天我閉門思過,正好我這次進京帶了幾卷胡梅林文集,我們就著書研究一下,以後我要是有可能和岳父大人那樣做那麼大的官,該怎麼給後人著書立說,寫點東西傳世……」
汪孚林開始一心一意蝸居家中,兩耳不聞窗外事,但外頭的風波卻漸有瀰漫之勢。畢竟,不選庶吉士的結果就是,二三甲中那些文名卓著的新進士們平白無故少了一條最好的青雲之路,再加上對有身世有背景的官宦子弟擠占美官缺額的擔憂,所以某種流言幾乎一經傳出就旋風似的醞釀發酵,最後竟是有人信誓旦旦地說,汪孚林已經內定了一個行人司行人的美缺。為此,汪道昆氣得在頂頭上司譚綸面前抱怨了不止一回,恨得牙痒痒的。
在這一片不平的浪潮中,當朝首輔張居正召見了吏部尚書張瀚,問及新進士授官的進度之後,便淡淡地說道:「今科三甲傳臚汪孚林,年不滿二十,不用急著放缺選官。今科進士選官,年資四十以上的先選,五十以上的也需優撫,須知當年太祖皇帝在時,曾經從儒林中廣選年紀在四十以上,卓有經驗的,在太學歷練之後,一外放就是布政使之類的高官。如今一味推崇年輕,失了太祖選官尚沉穩之道。翰林院今歲不選庶吉士,天下又不是沒有儲才的地方,那麼多府學教授都出自舉人甚至雜途,以至於各地生員聒噪無人管束,正好調一批新進士坐鎮各地府學!若是能扭轉風氣,三年後我親自調他們入科道!」
張瀚聽到張居正授意把汪孚林的選官擱置下來,連年限都沒提,原本還在懷疑外間傳言說哪個讀卷官會錯張居正的意思,誤將汪孚林放於三甲傳臚,這消息是真的,可聽到張居正後面這些話,他就忍不住心底直冒寒氣了。
從前考中進士的人中,年紀在四十左右的還可能進翰林,但前提是名次非常高,又或者館選成績非常優異,但年紀超過五十的基本上就選不到什麼好官,反而是二三十歲的年輕人很容易得人青睞,選為翰林庶吉士。而歷來進士之中,只有那些成績糟糕的三甲進士可能會因為想留在京城或是東南,於是屈就一個七品府學教授,可這次張居正顯然打算來真的。顯而易見,張居正對外頭那場風波中推波助瀾的某些人,是深惡痛絕了。
當看到張居正信手推了一張字條過來,張瀚一掃上頭那些名字,心中再無任何僥倖。顯然,馮保的東廠已經去調查過了,某些蹦躂得最是歡快的已經羅列在了這些名單上,甚至每個人都註明發配到哪裡去。其中,有什麼貴陽府學教授,零陵府學教授,長沙府學教授……從貴州、雲南、湖廣、廣東、河南,總之沒啥出眾的好地方,這一色官職派下去,足夠這些進士喝一壺了!
相形之下,汪孚林候選不管多久,只要避開眼下,無疑就躲過了這一劫!
「至於餘下的,之前各地巡按御史報上來的不稱職州縣主司當中,革退一批,正好就可以安置一批新進士。府推官也是一樣道理,我想多安置二十個人還是沒有問題的。而今歲行人司行人,二甲傳臚孫鑛算一個……」張居正隨口說出三個名字,見張瀚一張臉已經很不好看,顯然這些缺額興許早就有人打好了招呼,他就沒有再建議剩下的名額,而是不動聲色地說道,「至於其他美官,優先照顧那些籍貫在雲貴、瓊州、河南等地的進士。」
如此一來,倒要看東南那些最喜聒噪的進士們還敢怎麼鬧!
儘管張瀚乃是吏部尚書,六部之首,堂堂天官,但他很清楚,自己能當上這個吏部尚書,完全是因為楊博致仕後,廷推的三個人選中,張居正不喜歡左都御史葛守禮的戇直,討厭工部尚書朱衡的自大,這才拔擢了資望都比較淺薄,只列在第三位的他。就因為他登上天官之職,滿朝都真正見識到了張居正的一言九鼎,趨附的人一時遠遠多過了還敢直言的人。
所以,他就算不滿,也不敢忤逆張居正的意思,更不敢在背後玩什麼花樣。他這個資歷比其他各部尚書都淺薄的吏部尚書和當朝首輔掰腕子,還遠不夠資格。而這次如若遵照張居正的意思選官,也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
最重要的是,傳言中得張居正之力才得到三甲傳臚的汪孚林會擱置起來,而不會和其他進士爭搶那些一等一的美官,而張居正的安排沒有任何出格,其中甚至還有沿用洪武祖制的地方,誰能說什麼?哪怕再挑剔的科道言官,也挑不出一絲一毫的錯處!
心頭苦澀的張瀚猶如僚屬一般應了張居正,等到離開文淵閣之後,這才倍感屈辱地長嘆一口氣。
他的年紀比張居正大十五歲,在外又有政績,又有戰功,功勞苦勞一樣不缺,可吏部尚書廷推時卻位居第三,就是沒當過翰林,人人說他資望淺薄,可張居正呢?張居正幾乎就不曾離開過翰林院,所謂資望又在何處?若要真的復洪武舊制,什麼翰林儲才,全都應該一體革除,連親民官都沒當過的人卻執掌天下大政,何其滑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