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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汪道昆的背書,汪孚林就將早幾年的那場夏稅絲絹糾紛娓娓道來,一直延伸到近日的那些風波。等到把一系列牽扯和關係都說清楚,他就最後總結道:「我在客棧碰到那群找茬傢伙的時候,最初也認為是其他五縣專來折辱帥嘉謨的,但口音不對,這些傢伙的行徑更是可疑,所以當場喝破後,見他們要跑就乾脆全都當場抓了,然後送去了順天府衙。夏稅絲絹於徽州一府六縣來說固然是耗日持久的紛爭,但理應不至於有人膽敢在天子腳下如此放肆胡為。」
張居正沒有立刻開口,沉吟許久之後,他才淡淡地說道:「祖制難改,然而洪武初年的寶鈔到現在,可還有人使用?黃冊和魚鱗冊也不知道多少年沒有重修過,有多少享受優免的豪門大戶藉此大肆兼併田地,卻要那些已經沒有地的小民百姓承擔賦役,以至於流民越來越多,不少鄉村十室九空。如徽州夏稅絲絹的這點弊端,天底下還不知道有多少。我一直打算丈量天下土地,讓天下賦役更公平,牽一髮而動全身,恐怕有人正在背後想看我的笑話!」
話說到這個份上,汪道昆和汪道貫汪道會不由得全都站起身來,而張居正也藉此起身,沉聲說道:「此事就到此為止,順天府衙那邊,我會讓人打招呼,快刀斬亂麻。帥嘉謨送其回徽州,小小一府的案子便要到兩京告御狀,豈不是讓人笑話地方官府無能?姚輝祖即將離任,無論吏部選的下任徽州知府是誰,他敢不接這樁官司,自有南直隸巡按御史參他。地方的事情,地方解決,朝廷提綱挈領即可。至於那些煽風點火,又或者說興風作浪的人,自有精通此道的人去理會。」
馮保可是至今還掌握著東廠,錦衣衛都指揮使劉守有亦是對馮保和張居正不敢違逆!
對於這樣的承諾,汪道昆只覺完全超越了預期,自然不會有絲毫異議。汪道貫和汪道會就更不會多事了,乾脆一句話都不多說。至於已經完成了自己任務的汪孚林,正想著此事之後是否就能夠享受一段日子的清閒,卻不想門外突然傳來了稟報的聲音:「老爺,翰林院掌院張學士來了。」
張四維來了?他今天就是為了躲這位以及其他那些翰林院清貴,因此沒去許家湊熱鬧,怎麼張四維卻到這裡來了?
汪孚林正期望張居正來一句送客,順便讓人領著自己這些人從和張四維錯開的路離去,卻不想張居正竟是笑道:「子維掌管翰林院,伯玉你這侄兒既然明年要參加會試,見一見他有利無害。來,我們迎一迎這位蒲州才子兼翰林院掌院學士。」
張居正竟然對張四維如此毫無芥蒂的態度,汪孚林不由得暗自驚訝。張四維和高拱私交那麼好,而張居正則是恨不得置高拱於死地,現在張四維竟是搖身一變又和新首輔蜜裡調油,這種改換山頭又或者說忍辱負重的能耐,實在太高了吧?而等到他第一個出了書房,看到那個正進院門的容長臉中年人,心裡的嘀咕就變成了幾分凜然。
「怎敢當首輔大人出門迎我?」張四維簡直不知道今日張居正發什麼瘋。若只有自己時來這一出也就算了,可旁邊還有別人,那別人當中還有汪道昆,這一傳出去,高黨中人會怎麼看他?會不會由此就把他完全打為叛徒又或者小人?而緊跟著,他就瞥見了汪家兄弟三個身邊的汪孚林。
他就是因為聽到張居正召見了此人,這才在離開許家之後直接過來的!
汪孚林當然不會覺得張四維重視自己更過於張居正,可那視線相交之際,他甚至有一種錯覺,那就是張四維早就認識自己。這無疑是不可能的。別說他記性好得出奇,只要見過一面自我介紹過的人就能過目不忘,只說張四維一直都是當京官,又怎可能見過自己?
那種違和感到底是從何而來?
第四九四章 給你讓路!
對於張居正竟然親自在書房門口迎接自己,張四維顯得有些誠惶誠恐,接下來卻再也沒有往汪孚林的身上多分半點注意力。
張居正對於張四維的恭敬熱絡習以為常,至於那絕無僅有的迎接之舉,他甚至也沒有多解說什麼。等到一群人復又到書房坐定,他見汪孚林竟是站在汪道昆身後,一副老實少年的模樣,他不禁挑了挑眉,這才對張四維道:「今天偷得浮生半日閒,正好和伯玉家兄弟三個說些閒話,他們又帶了本家子侄來見我。子維你看這汪家少年的年紀,不妨猜一猜他如今是何功名?」
汪道昆即使和張居正是科場同年,可從前他在外任,張居正是京官,往來頂多是書信,可他回京升任兵部侍郎之後,就沒見過這麼平易近人的張居正。此時此刻,他忍不住回頭瞥了汪孚林一眼,暗道難不成是汪孚林剛剛那麵粉制敵的怪論,讓張居正暫時丟開了首輔架子,以至於少有地開起了這種玩笑?
而張四維對於張居正的這種口氣,心裡那就更加驚駭了。要知道,和汪道昆常年在外不同,他自從館選之後進入翰林院,就一直都是京官,走的路子和張居正如出一轍,唯一的區別就是,他中進士晚了張居正整整六年,又沒有徐階那樣遮風擋雨的老師,所以步伐要比張居正慢不止一籌。
在他印象中,上一次看到張居正如此平易近人,還要追溯到其尚未入閣的時候!他今天之所以會答應許國的邀約去了許家,正是因為猜到和許家女婿相交莫逆的汪孚林可能會去,誰知道撲了個空,後來得到消息後,便來張府意圖試探張居正口風,本以為張居正總應該錯開兩撥人,誰知卻正正好好遇到汪家老的少的一堆人都在這裡,看樣子竟然和張居正相談甚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