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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蔡師爺根本不知道當時到底怎樣一個情景,這卻不妨礙他吹得天花亂墜。然而,馮三爺固然聽得嘖嘖讚嘆,可言大老爺和趙老爺交換了一個眼色,卻同時意識到一個更加重要的問題。那一次眾官到察院逼宮,事涉濠鏡,為什麼當時海道副使周叢文卻不在?是故意不露面,還是被什麼事情給絆住了?
只有汪孚林知道,那時候海道副使周叢文確實是被人絆住了,而且絆住這位在海防等事務上具有最高權力的周觀察的不是別人,正是兩廣總督凌雲翼。這也是為什麼他沒有請求凌雲翼出場助陣,而是自己應付那些興師問罪廣東官員的原因。當然,遞送文書的鋪兵行程進度也是他事先派人在廣州城北面的三座驛站安排好的。反正這不是四百里又或者六百里加急,快慢緩急都可以控制,否則哪裡會來得這麼及時,深得穩准狠之要旨?
這會兒,他並沒有料到蔡師爺帶人來得這麼快,而且還捎帶了三位廣州幫的商人,所以他篤悠悠在城裡轉了一圈,通過趙三麻子和劉勃封仲的巧妙配合,甩掉了身後跟蹤的幾個眼線後,他把人安排在外頭望風,這才帶著陳炳昌進了一處院子。
對於今天出來的目的,陳炳昌完全不明所以,跟著汪孚林一進院門,他就看到一個年約二十許人的女子迎了上來。儘管那打扮他完全是第一次見,可他就是覺得對方瞧著有幾分熟悉。直到人微微屈膝叫了一聲姑爺,他才猛地驚醒過來。
這不是當初在碼頭上,把大齙牙以及那三個小商人救出來的兩個年輕人之一嗎?記得汪孚林當初就說過那是自己的人,果然真是如此,並非胡亂居功!而且,他完全沒想到,那竟然是女的。陳炳昌一面胡思亂想,一面對汪孚林的佩服平添三分,一時間絲毫沒注意到對方的稱呼,以及汪孚林正在對人打眼色。等他回過神時,就只見汪孚林已經徑直進正房去了,而剛剛那行禮的女子則是攔住剛反應過來的他,客客氣氣地說:「陳二公子,請到廂房用茶吧。」
陳炳昌本還想說,自己只是在汪孚林身邊當個書記,別叫什麼二公子,就糊裡糊塗被人帶到了東廂房門口。可隨著竹簾被人打起,他一下子和那個轉過頭來的少女對上了視線,整個人頓時陷入了完完全全的呆滯狀態。
「是你……」
「怎麼是你!」
秀珠的反應卻比陳炳昌更大,直接大聲嚷嚷了出來,然而,看到碧竹在門口似笑非笑地挑著竹簾,她忍不住咬住了嘴唇,竟也顧不得什麼男女之別,直接把陳炳昌給拽進了裡屋。見碧竹竟然沒有跟進來,她心中微微一松,隨即連忙問道:「你怎麼會來這裡?」
「我……」陳炳昌讀書很行,隨機應變其實也還馬馬虎虎,然而,在這個自己曾經救過,卻又無聲無息消失的少女面前,他卻只覺得滿腦子都是漿糊,瞠目結舌,哪裡能說得清楚怎麼一回事?和秀珠大眼瞪小眼足足好一會兒,他這才伸出雙手使勁拍打了兩下面頰,等到盯著秀珠又看了好一會兒,他還是無法確定自己是不是在做夢,乾脆狠狠掐了一下右手的虎口,這一次才哎喲一聲叫出聲來。
「真的是你……不是在做夢……」陳炳昌只覺得心中滿溢著歡喜,竟是忘乎所以一把按住了秀珠的肩膀,連聲問道,「你究竟為什麼要走?為什麼連個信都沒留下?你那隻臂釧我一直都留著,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就怕你在外頭又出事了……」
之前在濂溪書院的號房中養了好些天的傷,秀珠當然知道陳炳昌的習氣,見他歡喜得語無倫次,又如此問自己,她終於隱約感到,面前這個少年讀書郎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她緊緊抿著嘴唇,最終低聲說道:「我想去找那個我生出來就沒見過的父親,可沒想到又在路上遇到了一點麻煩,是呂老爺救了我。呂老爺把我託付給了一位少夫人,我沒想到你竟然和他們有關。」
「什麼呂老爺?什麼少夫人?」陳炳昌只覺得整個人都是糊塗的,使勁晃了晃腦袋就開口說道,「我收留你的事情被人家告發了,為了保住大哥,我已經離開濂溪書院了。我現在跟著廣東巡按御史汪爺做點事情,我是他的書記。」
「咦?」這一次糊塗的人變成了秀珠。她並不清楚巡按御史到底是什麼樣的官,她也沒有看過戲,不知道深入人心的八府巡按這種天然的風光主角。卻還是陳炳昌牛頭不對馬嘴地略解說了一句,她才大致明白,陳炳昌跟著的那位大人是個很大的官,大到連廣東廣西地位最高的總督在某種程度上也不能不重視一下。在一瞬間的遲疑過後,她沒有在意陳炳昌一直都壓著自己的肩膀,只低聲問道,「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日思夜想的人就在眼前,陳炳昌本想滿口答應,可是,話到嘴邊,他卻忍不住猶豫了一下,這才鄭重其事地說道:「如果是我能做的事情,我當然答應你。但如果是涉及到別人,秀珠姑娘,請恕我沒辦法越俎代庖替人答應。」
「總算是吃一塹長一智,聰明了不少。」
聽到門外這突然傳來的聲音,陳炳昌愣了一愣鬆開了手,隨即就看到房門被人推開,緊跟著汪孚林就進了屋子,身後還跟著一個少婦。瞬息之間,他就認出那便是當時在碼頭上從那艘里斯本號上救人的另外一個人,只沒想到和之前那個丫頭一樣,也是女扮男裝。因為根本不認識對方,他不大清楚應該如何稱呼,只能求助似的看向汪孚林,卻不料汪孚林根本沒有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