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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三娘那一貫黯淡無光的臉上這才露出了幾分神采。她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丁香,見其死死盯著自己的眼睛,她猶豫了片刻,點了點頭,卻是低聲問道:「真的能離開這裡?」
「能,一定能。」丁香用尖銳的指甲掐了掐手心,即便沒有半點自信,她還是咬咬牙說道,「是死是活,總得試試!姨娘,你真的不認字?」
見張三娘黯然搖頭,丁香的眼神一下子失望了起來,但她左思右想,最終決定賭一賭:「那咱們就畫畫,你想辦法把這件事用畫說明白,混在繡樣和繡品當中讓啞叔送出去!」
徐爵之所以納了張三娘這個張鯨的侄女為妾,還把人放在身邊寵著,正是因為他讓廠衛仔仔細細查過,張三娘確實不認字,也確實木訥不受張鯨重視。即便如此,之前丁香幫著張三娘送繡品等東西出去給門上啞叔變賣時,仍然會被嚴格檢查。可這麼多日子下來,得知張三娘生母死了,張家也沒把這個女兒給接回去祭拜,甚至連其母的喪事都辦得草草敷衍,分明沒把這個送過來的女兒當一回事,這一項檢查也就變得如同虛應故事。
這一日晚間,丁香給啞叔送去東西時,翻檢的人隨手翻了翻,見其中幾塊帕子,幾張繡樣,沒有任何字跡,也就放了過去。
第二天早上,門房啞叔去集市上賣了繡品和繡樣,帶了兩個四分的碎銀錁子回來,這就更顯得平平常常了。
然而,當小北拿到這繡樣的時候,翻來覆去看了好一會兒,臉色卻漸漸變了。自從把張三娘母親的死訊捎過去,這些天啞叔賣出去的繡品,她都派人借著買東西,仔仔細細看過,買過其中一些,手帕襪子之外,也有幾張繡樣,然而,據說這次啞叔在拿出繡樣時眼色有異,人就買了回來。此時此刻,她沒有在意其中幾張看似精美的花邊紋樣,眼睛只放在中間幾幅圖上,到最後還叫了嚴媽媽一同過來參詳。
「看這圖上的意思,其中一個是徐爵,另外一個……這衣服像是貼里,還綴著補子。我記得娘請過一個宮裡出來的姑姑教姐姐和我規矩的時候,說是宦官雖說都能穿貼里,卻分兩等,司禮監掌印、秉筆、隨堂、乾清宮管事牌子、各執事近侍,都是穿紅貼里,可以綴補子,而二十四衙門的其他太監,還有長隨、答應、小火者,都是穿青貼里,不綴補子。如此說來,應該是一個司禮監又或者御前有頭有臉的去見了徐爵,兩人還商量了什麼?」
聽小北這麼說,嚴媽媽點了點頭,繼而低聲說道:「那張三娘總應當知道,徐爵是馮公公的人,如果只是馮公公的人,記在圖上也沒有什麼意思,也就是說,應該不是馮公公那邊的人。而這種事情竟然被她看見,或者說,根本就有她參與,那麼,這去見徐爵的人很可能是張鯨!」
小北心裡也是這麼想的,此時當機立斷地說道:「你親自去都察院送午飯,然後告訴相公,張鯨可能和徐爵勾結在一塊。張三娘的事,你就問他,要不要把人弄出來,讓他拿個主意。如果他同意,我就去做。」
嚴媽媽點了點頭,卻沒有帶那繡圖作為證據。別說夫妻一體,就說這小兩口素來有商有量,汪孚林是絕對不會不信小北這番話的,帶東西的話萬一有什麼疏漏反而麻煩。等她坐車帶了食盒到都察院,通報進去之後不多時,果然汪孚林就不緊不慢地出來。
見著她之後,汪孚林還背對著都察院的門子故意抱怨了幾句,不外乎是食盒讓人送進去就是了諸如此類。直到她不自在地低聲說少夫人有話捎帶,汪孚林這才跟著她走開了幾步。這時候,她還能聽到背後傳來了門子們那低低的竊笑聲。
等到汪孚林來到了馬車前,她這才用極低的聲音,極快的語速,將張三娘那張繡樣的始末如實道來。當她說出小北的意思時,卻只見汪孚林眉頭擰緊,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沉吟了足足好一陣子。
「事關重大,不能冒險。這樣,你讓她想辦法傳信給徐家,讓張三娘趁著徐爵不在,請求回一趟張家探望父親。徐爵的元配妻子不是說只要別人不至於騎到她頭上,就不大管姬妾之事嗎?只要軟磨硬泡,她就肯定答應了。最好讓那丫頭和門房也跟著。
因為出事之後,徐家必定會遭到查緝,他們就不好脫身了。然後你們提早查實路線,在張三娘回程時弄出一點事件來,配合她逃跑。記住引導她跑到張宏的私宅。雖說她很無辜,但這件事不能少了她的旁證。張宏這個人,也許能夠看在她是女子的份上網開一面。」
等到嚴媽媽凜然答應,汪孚林想了想後,又補充道:「你記住告訴小北,成功則最好,若不成功,她千萬不要勉強。而且,明日如果來不及做這件事,那就放棄,張宏既然知道張鯨主謀,又依照我的話去知會了馮保,兩人一定會注意到徐爵納了張鯨的侄女為妾這件事,遲早也是下這步棋的。我們只不過是搶在前頭而已,畢竟,徐爵很可能因為之前劉守有率先出手,張宏和馮保結成一線而意識到事情有變,說不定會提早除掉張三娘這個隱患。」
當丁香得到啞叔送來的消息時,登時面色蒼白。時隔多年,當年被拐賣不過四五歲的她,並沒有見過當年那位送了叔父來和她團聚的恩人,但啞叔的來臨,使得她再沒有無依無靠的擔憂。想到張三娘不惜一死,可卻終究在聽到可以離開徐府便暫時放棄,她終於咬了咬牙,回房悄悄對張三娘提了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