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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人來訪,而且還是故交,難道是……
汪孚林如今把書房分了內外,要緊的往來信箋以及他寫的演義札記奏本題本,全都留在內書房,他不在家的時候,小北親自管著。至於外書房,書架上放著一些各家饋贈的書,比如譚綸死後,比如王錫爵和殷正茂走時來不及處置,又並非極其珍貴的那些書籍,都轉贈了一批給他,餘下的便是卷缸里一些有意巴結的外官饋贈,並非出自名家的字畫,並沒有什麼要緊的文卷,平時主要作為待客時用。
此時此刻,心中已經大略有數的汪孚林便直奔書房而去。
果然,一推開門,他就看到一個人正坐在客位上低頭喝茶,淡然自若的神態,較之當年只多了嘴唇上方一抹小鬍子的儀容,再加上那幾乎沒怎麼變過的勻稱身材,還有那八年如一日不曾變過的傲嬌,他不等對方站起身,就笑吟吟地長揖行禮道:「李兄,八年不見,風采更勝往昔,久違了!」
竟然是葉小胖和金寶秋楓的老師,當年葉鈞耀聘請的門館先生,也是他當年應試期間當過半個老師的李師爺……當然,現在應該稱呼一聲李大人了。
除了王篆這樣無論是官場還是年紀上的前輩,王思明何嘗見過汪孚林對人如此恭敬有禮,見自己接待了好一會兒的這位李大人一彈衣角站起身,卻是依樣畫葫蘆,鄭重其事地長揖還了汪孚林一禮,他這才反應了過來,趕緊悄然退出了這間外書房。儘管他很好奇,對方到底是什麼人,能夠讓自家公子如此禮敬,少夫人也特意吩咐留飯,可不該打聽的事情就不打聽,等到掩門之後,他就離開了幾步,守在了這外書房所在的院子裡。
「從隆慶四年九月,到現在萬曆六年九月,咱們正好闊別整整八年。隆慶五年我考中進士後,先放了一任山陰令,才一年就有人舉薦我轉任歷城令,按照久任法,一當就是六年,算起來兜兜轉轉當了整整七年的父母官,也算是教訓我當年太過清高,一心想在翰林院這種清閒地方偷懶。若非當年在歙縣在葉東翁幕下當了大半年的師爺,跟著你學了不少錢糧刑名上的事情,我也當不好這個一縣之主。」
如果是旁人,這話說出來免不了就帶著幾分抱怨的意思,可李堯卿說出來,卻自有一種豁達豪爽的態度。他重新和汪孚林分賓主坐下,繼而就笑道:「不過真沒想到,葉東翁和你真的成了翁婿,雖說我沒能喝上那杯喜酒,也沒能送一份賀禮,如今再說卻也晚了,可還得說一聲恭喜。」
汪孚林知道李堯卿作風爽利,為人看似傲嬌,實則是極其熱心,此時聽到這一聲遲到了六年的恭喜,他不禁大笑了起來,卻有意打趣道:「想當初李兄就是為了拒婚,這才到歙縣就岳父之幕,如今功成名就,不知現在尊夫人仍是父母之命,還是你自己情投意合?」
「那當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想當初家父家母在宣城被族中那些狗屁親戚逼婚外加各種要求的時候,我從歙縣回去,神兵天降,給了他們一個下馬威。都是和你學的,沒回去之前我就打聽好了這些傢伙的一堆劣跡,要是他們還胡攪蠻纏,我就直接大義滅親了!」
說這話時,李堯卿非常正經,見汪孚林目瞪口呆,他就擠了擠眼睛道:「但我可不像你這般早婚,此次進京之前,我才剛剛定了婚事。而我家中父母都會從宣城趕到京師幫我辦婚事,可他們人生地不熟,卻還要請你幫個忙,你可別忘了再送我一份賀禮。」
啊?
這一次換成汪孚林目瞪口呆了。當年他十四歲,李師爺十八歲,也就是說,李師爺比他大了整整四歲。如今他二十二,李師爺就已經二十六了,進京前才定的婚,那就說明這傢伙一直拖到二十六才打算娶媳婦。這可是元配,不是續弦,在大明朝絕對是屬於晚婚!畢竟,就算實在士大夫常常晚婚的唐宋,那也是因為不少人想要考個進士,然後娶五姓女,又或者被貴人榜下捉婿,哪有像李師爺這樣年紀輕輕考中進士卻拖著不婚的?
李堯卿仿佛很高興看到汪孚林那驚呆的樣子,饒有興致欣賞了好一會,方才咳嗽了一聲道:「其實不是我不想娶,實在是娶不了。大明可是有制度的,當官不得在任上娶妻,所以之前連談婚論嫁都不行。」
汪孚林此時此刻那真的是空前好奇了。這麼說李師爺是在任上看中了山東歷城本地人?哪家女兒這麼好,居然讓一貫眼界很高的李師爺一直拖到任滿回京方才談婚論嫁?如果是別人,他興許還會拐彎抹角試探一下,但對於李師爺,他就直接問了。
「到底哪家姑娘?」
「歷城殷家幼女。」
歷城殷家……
「難不成是當初的殷閣老家?」
「嗯,正是殷閣老幼女。」
聞聽此言,汪孚林直接衝著李堯卿豎起大拇指,隨即問出了下一個他更加好奇的問題:「嫂夫人等了你多久?」
這一次,李堯卿卻顧左右而言他,到最後實在是架不住汪孚林的追問,他這才很不自然地伸出右手一個巴掌來。
「李兄厲害,自愧不如!」
就算殷士儋是早已經過氣的前閣老,總歸曾經是門生故舊滿天下的高官,女兒又哪裡會愁嫁,居然等了這位整整五年,生生等成了老姑娘,這段姻緣實在是可歌可泣,感人至深……可汪孚林想著想著,嘴角就忍不住高高翹起。在歙縣和李堯卿抬頭不見低頭見,一塊給葉鈞耀出謀劃策,又曾經領受過其一番八股強化培訓的那段日子,實在是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只沒想到這傢伙結個婚也這樣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