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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對於李如松的提議,他想了想就點點頭道:「就衝著他是汪道昆的侄兒,你不說,我也要見見他。午間和晚宴不便,你夜裡帶人來見我。」
李如松連忙應下,而李如柏雖說不以為然,可父親都發了話,長兄又是他們這幾個弟弟除了父母之外最怕的人,當下他只能岔開話題道:「父親這次征王杲大勝,雖說王杲帶著幾個親信逃了,但料想要抓到他也只是時間問題,更何況哈達部的王台和他一直相爭不下,有這樣落井下石的機會,一定不會放過。父親之前獻俘獻捷的題本已經上了,此番可稱得上是萬曆朝第一捷,其他地方打的那些小勝仗,全都被比下去了。」
對於次子這樣的恭維,李成梁哈哈大笑,確實頗為得意。前半生蹉跎潦倒,一朝越過那道天塹後,卻時來運轉,大展抱負,縱使那些小說話本的主人公,也不過他這般際遇。此時此刻,他在主位落座之後,又問了李如松在自己出征期間,總兵府用兵人事等等各種雜事,到最後方才低聲說道:「此次報捷錄功,我這帶兵的自然是第一,然則薊遼總督楊兆和巡撫張學顏之間,恐怕這功勞高下還要斟酌,旁人若問起,你們記得含糊其辭,不要落下話柄。」
李如松和李如柏知道李成梁對薊遼總督和遼東巡撫兩邊都相處得不錯,這兩位也頗懂軍略,可想想文官動動嘴皮子就是功勞不小,將士在戰陣上殊死拼殺,卻還換不到多少賞賜,都忍不住撇了撇嘴。不過家教使然,他們沒敢評論什麼。
等到李成梁又說了一些遼陽之事,兄弟倆本待請父親去見母親,突然只聽李成梁開口說道:「對了,此次大勝王杲,古勒寨中軍民幾乎被屠滅,但也俘獲了一批女真少年。他們身份尚未甄別,我意在馴服這些人,看看異日是否能派上用場,你們不妨去挑一挑,如有機敏多智的,留在總兵府看看如何,其餘的放到軍營服苦役,或修營地,或養馬。王杲之後,女真之患估計可以暫時放一放,察罕兒的土蠻才是重中之重。但女真各部的刺頭也要隔三差五捋一捋,但不能捋得太快,若能培植一些恭順的,以後更能派上用場。」
李如松和李如柏作為李成梁兩個最大的成年兒子,當初年未弱冠就已經上過戰場,別的不說,領會父親的意思卻是最厲害的。兩人齊齊答應一聲,接下來李如松就提到了從鐵嶺衛歸來的母親。對於這個妻子,李成梁自然敬重有加,此時換了一身衣服後,就帶著兩人前往後院宿夫人處。
才剛進院門,他就看到宿夫人帶著幾個兒媳婦和年少的兒子,以及先行悄然回來的側室王氏一同迎了上來。夫妻倆一轉眼已經是半年不見,雖不像剛成婚那樣相濡以沫,彼此倚靠,但李成梁對妻子的信賴卻一如既往,反倒對於兒女以及兒媳婦,他只是掃一眼,沒有多說什麼,甚至連多了一個人都沒察覺出來。他沒發覺,李如柏卻已經敏銳注意到了不對勁,當即對著長兄輕聲問道:「母親身後,大嫂身邊的那個是誰?」
「就是我說的,汪孚林的妻子葉氏。看她那無奈樣子,估計是原本準備走,卻被母親硬是留下來的。」
李如松猜得確實一點都沒錯,小北確實沒想在人家一家團聚的時候非得湊到面前去,可她剛剛和汪孚林一回來就被宿夫人請了過去,這會兒竟是比汪孚林更早地直面李成梁。
她對於汪孚林的判斷一向是信服的,哪怕汪孚林沒提對於女真究竟有什麼盤算,可之前既然託付了她,她當然就一心一意想要幫上忙。可是,她生性就不是那種很會討好長輩的人,所以思來想去,乾脆就沒有主動往宿夫人面前湊。
宿夫人回來,又知道她和汪孚林是夫妻,那一日責備過李如松後就另外安置了一個客院,讓她和汪孚林以及碧竹過去住。雖和總兵府的家眷後院不在一處,可通過一扇小門相連,也只和沈家叔侄和其他人的院子隔一堵牆。於是,趁著連日以來汪孚林去向沈懋學討教騎射的時候,她沒去演武場,就在院子裡一個人練武。她這一練,宿夫人唯一的女兒李如敏悄悄過來了幾次,自然就看到了,回去一說,宿夫人少不得請了她過去詢問。
知道自己的短處,她乾脆就隨便說些東南舊事,反正跑得地方多,逛的地方也多,那種不一樣的風情總有人感興趣,果然一兩回也就混熟了。可她萬萬沒想到,這會兒李成梁見到她竟毫不在意,似乎這家常相處的時候多了她這個外人很是平常。
可她很快就發現自己錯了。當宿夫人笑著讓李如松的妻子馬氏帶她上前,對李成梁解說了一下她的身份之後,她就只見那位遼東總兵臉上明顯僵了一下,雖說很快就露出笑容客套了兩句,但顯然有些猝不及防。而她就更加覺得不自在了,趕緊趁機告退開溜。可臨走時,卻不想李成梁突然開口說了一句:「我和汪侍郎雖只在萬曆元年他巡閱遼東的時候見過,但也頗慕其文采。晚間家宴之後,勞煩你帶世卿賢侄移步前來一會。」
「大帥相邀,我定然轉告。」
嘴裡這麼說,可小北回去給汪孚林報信之後,說起這般遭遇的時候,卻忍不住苦著臉道:「我在想,李大帥是不是根本不記得自己有幾個女兒和兒媳婦?」
「公而忘私嘛,再說人一多,就只注意自己熟悉的,沒發現你這個外人也不奇怪。」汪孚林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說道,「不過,那位夫人竟然會選在這時候讓你先見李大帥一面,這用意有點難猜。伯父和他只見過一面,他就對著你把我叫成賢侄了,態度倒是比我想像得更客氣。說起來,多虧了沈有容和李如松打的那一場,這才能邁過總兵府的門檻。只要有單獨見的機會就好,晚上交給我,你就有什麼說什麼,對這種經歷豐富的人,說瞎話反而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