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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話還沒說完,就被後頭追來的兩個夥計一個架住胳膊,一個捂著嘴,而最後趕上前來的一個年長夥計卻點頭哈腰道:「牛四爺少見,今天是帶客人來?樓上請!」
「好吧好吧,既然你非要如此大手大腳窮大方,那我帶著兩個晚輩也不客氣了!」
呂光午見牛四笑嘻嘻地側身在前頭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只好搖搖頭跟在了後頭。至於落後他們幾步的汪孚林和小北,在經過幾個夥計身側的時候,就只見起頭那個攔人的夥計被人放開了,緊跟著就遭到了一頓教訓。
「擦亮招子,別只憑衣冠認人。那牛四是什麼人?振臂一呼,丹陽城裡幾百上千的機工全都聽他的,就連那些一等一的豪富人家都得給他幾分面子,三班六房也有不少差爺佩服他的義氣,你還敢挑他這一身行頭?他要吃香的喝辣的穿好的盡可穿得起,可這位講義氣,手頭只要有兩個錢就接濟底下人去了,這才能有這麼大名聲。能讓他請客往這領的客人,誰知道什麼來頭?」
汪孚林聽著身後這樣的解說,這才對小北笑道:「看來這位牛四爺還真是面子不小,這才叫真正的俠義之風。」
小北卻突然扭頭往後望去,見街角那邊一個人正鬼鬼祟祟瞧這邊,發現他的目光後立刻縮回了腦袋,她就沉下臉道:「有人跟蹤!」
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汪孚林隨眼一瞥,便不以為意地聳了聳肩道:「隨他去,別管他們,且大吃一頓再說!」
正如同迎客的夥計說牛四面子大,上了丹陽閣,汪孚林就發現,這位機霸巨漢果然是面子很不小,因為眾人竟是被帶到了最高的三樓,直接開了一個臨街的包廂雅座。而牛四猶如富家闊少一般,大手一揮就叫揀拿手的上。
就在這時候,汪孚林卻搶過了話頭:「牛四爺,我和竹小弟都是第一次跟著呂叔叔到丹陽來,正想吃點丹陽特色,不如就讓我們兩個晚輩點菜吧?」
牛四才一愣神,卻不想汪孚林已經笑呵呵地叫了那夥計過來,嫻熟地問起了各色菜餚。等到汪孚林聽完之後,一口氣開始點單,面上滿不在乎狀的他卻豎起耳朵聽菜名,發現都是些名字好聽卻價錢頗賤的東西,他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卻又免不了有些尷尬。
這時候,還是對面的呂光午笑道:「孚林向來是個吃貨,一路上大魚大肉吃多了,差點沒把邵芳給吃窮,現如今難得想要換點清淡口味,你就隨他去。」
汪孚林雖說拉上小北,但小北只不過看著那大吃貨點菜而已,此刻聽到呂光午揶揄汪孚林,她忍不住撲哧一笑,那兩朵小酒窩倏然綻放,呂光午習以為常倒也罷了,牛四卻忍不住在心中嘟囔一聲男生女相。等到菜餚上齊,他見果然琳琅滿目一桌子,頗為豐盛,作為自己請客卻也還體面,好面子的他頓時完全滿意了,接下來自是殷勤勸酒布菜,說到興起時,他那大嗓門頓時又顯露了出來。
「我這人脾氣大拳腳粗,想當初哪怕一身大力氣,可家裡半分地都沒有,也沒人敢請我當長工,我就只好到這丹陽城裡來找活干。學過幾天機工,織布的本事倒沒學會,還弄壞了人家的織機,要不是因緣巧合出手給幾個機工打抱不平,說不定還不知道眼下在哪當打手。那些感激我的固然叫我一聲牛四爺,可那些真正有錢的卻大多都恨得我要死,平時哪會搭理我,就比如那個赫赫有名的邵大俠。也只有呂公子,和我打過一次不說,這次還又來找我!」
說到這裡,他滿斟了一杯平舉雙手道:「我先干為敬!」
見牛四一飲而盡,呂光午欣然跟著滿飲。至於汪孚林和小北當然不會勉強自己,象徵性地呷一口就糊弄過去了。飯桌上,汪孚林更多的是當聽眾,只在那聽著牛四借著醉意說這些年怎麼過的,末了卻突然直接提起酒壺咕嘟咕嘟灌了一氣酒。
「只不過,我已經四十二歲了,若日後這一身膂力不如從前,只怕那點威名也就再不管用了。就算現在這樣,也不知道多少人把我當眼中釘肉中刺。」
他一面說一面用力砸了一下桌子,最後露出了幾分頹然:「聽說蘇州杭州,像我這樣的人很多,甚至還有一家家打行,丹陽卻一直都沒有。為什麼沒有?是我用拳頭把那些好逸惡勞的傢伙砸得去做工種地,以後我要是不成了,只怕這些傢伙就再不能禁絕……其實我一直都知道,那些傢伙其實和我差不多,我也不算自食其力,我憑什麼教訓人?可我總不能看到他們騎在機工頭上作威作福!要是我不收那些機工的錢,我的腰杆就能更硬了。」
「只可惜我不是邵芳那樣的有錢人,總得先過下去。旁人要給我說媳婦,我也一直推,只在樓子裡有個老相好!」
仗義每多屠狗輩,這話真是不假。汪孚林忍不住瞥了一眼呂光午,見其用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卻沒有說話,察覺到自己的目光之後,也就順勢看了過來,那眼神中有一種隱隱的暗示,他頓時心中一動。然而,這種酒樓其實就等同於大庭廣眾之下,他絲毫沒有在這說正事的打算,當下對呂光午微微頷首之後,就繼續悶頭吃菜。等到這一頓飯風捲殘雲似的掃完,呂光午一把架起已經爛醉的牛四,小北則是直接跳了起來,主動結了帳,卻不過半兩銀子。
然而,一行人才剛出丹陽閣大門,就被早已等候在此的一個錦衣男子攔了下來。來者恭恭敬敬地深深一揖道:「聞聽新昌呂公子駕臨丹陽,今夜練湖花魁大會,敬請呂公子務必賞臉。」說完這話,他立刻奉上了請柬,卻是直接往瞠目結舌的小北手上一塞,隨即又依樣畫葫蘆拿出了另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