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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就和上次擠兌范世美一個路子嗎?你怎麼老是讓我去幹這種裝腔作勢,沒什麼難度的事,這簡直是降低我的格調!」
「沒有難度才不會有危險。陳三謨在六科廊呆了多少年?他根深蒂固,有多少人是站在他這邊的,你這個剛上任沒多久的給事中直接去和他放對,到時候怎麼死都不知道。你又不像我,前後兩位當總憲的陳老爺子,一個通情達理,一個緊跟元輔。你可是間接在陳三謨手底下討生活的。」
汪孚林沒好氣地將程乃軒給打了回去,見人立刻閉嘴不抱怨了,他就低聲提醒道:「分寸你自己拿捏,但下午就是朝議,你必須讓陳三謨感覺到,他不保下張四維,日後就更加要受我挾制了。」
程乃軒嘴裡抱怨歸抱怨,但做事卻是雷厲風行,不到一刻鐘功夫他就穿上官服出了門,臨走前當然沒忘了去見一下大腹便便的妻子。
第八四二章 芒刺在背,不得不保
對於六科廊中大多數的給事中來說,程乃軒是個怪胎,他雖說年紀顯得很風頭,但卻不喜歡出風頭,也不爭出彩的差事,不彈劾朝廷大員來給自己提升聲望,家裡很有錢卻不炫富,大多數時候都樂呵呵的,仿佛溫和無害。只有他把范世美諷刺得體無完膚的那一回,人們才意識到這傢伙恐怕只是在藏拙。
可在六科廊這種人人爭上進的地方,藏拙非但不是優點,還是缺點,故而他之前請假的兩天,戶科其他幾個給事中沒少在背後嘀咕程大公子的有錢任性。儘管如今皇帝才剛剛大婚親政,六科廊的給事中們也沒有太多的機會親近天顏,可這終究是近水樓台先得月的機會,誰會這麼年紀輕輕就沒事請假?而且,吏科都給事中陳三謨才和汪孚林大戰了一場,正憋著一肚子火,程乃軒就不怕被穿小鞋?
也正因為如此,臨近晌午時,當看到程大公子施施然進了六科廊戶科直房時,戶科都給事中石應岳一時眉頭大皺。石應岳是隆慶四年的舉人,隆慶五年的進士,如果光是從殿試金榜的名次來看,只怕後世的某些看官們必定會心懷譏刺,因為石應岳在將近四百名進士中,排在倒數第五。然而,就是這樣三甲中也在倒數的名次,石應岳卻考中了庶吉士,萬曆元年五月散館之後雖說沒能留館,卻授了禮科給事中。
在六科廊中,石應岳的資歷僅次於陳三謨,他在六科廊中整整呆了五年,從禮科給事中到禮科右給事中,左給事中,禮科都給事中,現在則是總領戶科。年近四旬的他家境清貧,對於程乃軒那種富家公子的做派自然看不太慣,但他卻也知道這位在外任頗有政績,一直致力於修建的水渠快完全造好的時候,原兵部尚書王崇古的兒子王謙卻去摘桃子了,所以平素對其自然而然便多了幾分容忍。
此刻他疾言厲色申斥了幾句,見程乃軒一副恭恭敬敬的樣子。知道這傢伙素來是虛心接受,屢教不改,你派工作我專心做,你說我,我就當耳邊風,他也只能冷哼一聲,再也不理會這傢伙了。
六科廊地處宮城之中,不比衙門在外的都察院,六科都給事中和下頭的給事中全都是共用直房,頂多是設屏風又或者用書架隔斷,根本就禁絕不了聲音。所以,程乃軒一出去,隔著書架,石應岳就能聽到外間其他幾個給事中或善意打趣,或嘲諷譏刺這位同僚的聲音。甚至還有人提到了之前陳三謨和汪孚林在東閣廷議時的那場爭端,可程乃軒卻隻字不提這些,始終在那打哈哈,直到外間有六科廊掌司命小火者們送來午飯,他才唉聲嘆氣地嘖了兩聲。
「你們別看汪孚林看上去光鮮,其實他可倒霉了,早在還沒出仕的時候,他就和張閣老家長公子扛上了,要不是聰明,險些被人坑慘。這次和陳都諫起了衝突,那也不能怪他啊,換成別人,自己下頭的試御史成績靠前,卻被人噴有貓膩,而別道那些試御史可能因為名額限制被刷下去,就連這也會怪到他頭上,以他的脾氣,他不跳出來才怪。嘖,他這人和我這安分守己的可不一樣,走到哪都是惹是生非的性子。」
儘管汪孚林和程乃軒是至交好友,兼同年同鄉,兼拐了彎的姻親,這已經不是秘密,但程乃軒往日大大咧咧,在六科廊卻從來不說汪孚林的事,此時此刻聽到程乃軒主動提起,便有人起鬨似的追問——鑑於這是在六科廊的地盤,誰也不會揪著吏科都給事中陳三謨吃癟的那件事不放,但對於汪孚林和張四維長子張泰徵的齟齬卻很感興趣。在幾個人的再三詢問之下,程乃軒這才勉為其難地開說了。
他這一說,那自然是發揚了從汪孚林那學來的優良傳統,跌宕起伏如同說書,將杭州西湖邊上樓外樓的那段傳奇娓娓道來,隨即又把杭州北關打行那些事給改頭換面換了個說法——汪孚林成了拯救失足閒散青年的俠義公子,張泰徵成了拾人牙慧還要和人爭財路的反面人物。可不論如何,這些旁人不知道的內情細節,就連一貫不怎麼喜歡下屬在直房這種地方說閒話的石應岳都破天荒沒有喝止,甚至還聽得連午飯都只是隨便撥拉了兩口。
只不過,都給事中大人到底還是要維持自己的形象,所以沒有和其他人一樣出去看熱鬧。於是,他就一點都不知道,外間絕不僅僅是只有自己戶科的那幾個給事中,而是包括了禮科、吏科、刑科等六七個給事中。只不過,大多數人也就是站了站聽了一段八卦,沒有任何評論就悄悄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