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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秋楓好樣的!
汪孚林頓時笑了,在小傢伙的肩膀上重重一拍:「有你跟著他,我就放心了。」
儘管金寶聽不到外間汪孚林和秋楓究竟在說什麼,這天晚飯的時候,也沒人提到半個字,可他很清楚,事情一定是瞞不過去的。他很想告訴汪孚林,那個婆子當年是寡婦,在松明山時和他的親生母親關係很好,可後來改嫁到了城裡,便和松明山那兒的人斷絕了關係。母親被哥哥賣了之後,她確實來看過自己,雖說帶來的不過是兩個煮熟的雞蛋,仍然給那時候被哥哥朝打暮罵的他帶來了僅有的一點溫暖。
他也很想告訴汪孚林,自己只是想去見一見母親,問問她現在過得是否還好,並沒有想過別的。無論是把母親從別人手中贖出來,又或者是自己跟著母親去過,他都完全沒有想過,前者他還沒有那個能力,後者是母親也不過倚靠他人,他跟過去只不過是累贅。可是,兒時記憶中慈祥的父親,最疼自己的母親,畢竟是他在遇到汪孚林之前那些年中,最美好的回憶,沒有之一。
次日下課時,秋楓真的拉來了葉小胖,但跟著的除了兩個隨從,還有一身男裝的小北。葉小胖在答應這事的時候,就已經聽秋楓提醒過,事情可能會有蹊蹺,甚至於意外,可他卻沒有半點害怕,一路走一路說道:「金寶,你放心,要真的是你娘,咱們陪你和她見一面,畢竟你們母子一場。可如果是有人搗鬼……哼,打他娘的!別說小北姐姐一個抵十個,我剛剛讓人對趙五爺知會了一聲,他帶人悄悄跟著我們。」
金寶沒想到自己的事竟還要驚動這麼多人,可張了張嘴,最終沒有反對。他年紀不大,經歷的事情卻不算少,當然知道秋楓在擔心什麼,事實上他說是很想去,可除了渴望,更多的卻是惴惴然。有兩個好友跟在身邊,他至少心裡能有底些。因此,在後門口再次遇到昨天見過的那個婆子,見人往秋楓和葉小胖臉上直瞅,他就直截了當地說道:「昨天既然約好的,你帶路吧。」
那婆子昨天只忙著和金寶說話了,此時此刻,方才注意到,金寶身後那個據說應只是書童的秋楓,竟也是一身杭綢衣裳,至於葉縣尊公子,那不消說,一身行頭就更體面了,身後還跟著兩個俊秀的隨從。她掩去眼神中的羨慕,連忙斜著身子在前頭帶路。
徽州能夠通過水路,四天直達杭州,自然有一座大碼頭。而這座碼頭就在距離歙縣城南門不到兩里路的漁梁鎮上,對於金寶和秋楓來說,跟著那婆子走這點路當然不算什麼,可葉小胖就不一樣了。雖說母親蘇夫人到來之後,比姐姐葉明月督促更嚴,根本不許他多吃,每天一大早就把他拎起來鍛鍊身體,可那胖墩的體型既然已經形成了,就沒那麼容易減下去,所以走到一半他就開始後悔沒坐滑竿。等到了漁梁鎮,他雙手撐膝氣喘吁吁,好一陣子才緩過來。
「都怪我帶路走太快了。」那婆子連聲道歉,覷了一下葉小胖的臉色,見他並沒有抱怨,她暗自納罕,隨即就指著不遠處說道,「再前頭就是碼頭了,玉娘子就在船上。」
這時候,葉小胖突然冷不丁問道:「這碼頭成天上上下下都是人,金寶他娘怎麼不住店?」
對於這個問題,金寶面露黯然,秋楓也覺得有些不太好回答。小北見那婆子訕訕的,就把葉小胖拉到一邊,低聲說道:「商人有豪闊的,也有吝嗇的,住店要錢,而住在船上不要錢,懂了沒?萬一讓夫人又或者小姐聽見了,肯定又要拿什麼吃肉糜的晉惠帝來教訓你。」
葉小胖頓時啞然。接下來的一路上,他再也不敢隨便開口說話了,等來到那熙熙攘攘的碼頭,他方才大感新奇,興奮地左顧右盼,先頭走路那點辛苦早就丟到爪哇國了。要說寧波府也是有名的海港,可他哪有機會隨便出門,碼頭這種人員混雜的地方就更不用提了。
漁梁鎮就是靠著碼頭紅火起來的,而整個徽州一府六縣的商人,十停之中有九停都是從這裡走水路出發,故而他們這幾個人便猶如幾滴水掉在大海里,根本不起眼。面對這樣嘈雜的環境,小北特意往左近瞅了一眼,見趙五爺等人不過只距離這兒十幾步,心下這才稍稍安定了一些。她卻沒有注意到,碼頭邊的一座酒樓二樓臨窗位置,正有人居高俯瞰,恰是瞅見了他們這衣衫舉止全都和別人格格不入的一行人。
一來金寶秋楓葉小胖全都太年少了,二來沒有行囊隨身,看著就像是殷實人家的公子哥第一次到碼頭這種地方來。當那婆子和金寶說話的時候,臨窗的那個中年人看清楚他的側臉,頓時輕咦了一聲,這時候,旁邊便有人低聲說道:「那個童子瞅著眼熟……對了,不是明倫堂上見過大……見過謝爺的那個汪金寶?」
謝廷傑原本只是覺得金寶面熟,此時此刻登時想了起來,眼見金寶等人東張張西望望,跟著一個婆子往碼頭邊泊船的地方去了,他想了一想後,竟是突然站起身來。旁邊剛剛提醒了一句的監生熊悍趕緊陪站起來,正要開口相問,謝廷傑就開口說道:「我們下去看看。」
說是微服私訪,卻不去府城縣城那些酒樓茶肆,而是到漁梁鎮來,謝廷傑是在幾個幕僚隨從的建議下,有意挑選了一個不那麼容易作假的地方。當他轉身下樓的時候,發現金寶旁邊那另一個少年,恰是在自己面前吟了汪孚林那首詩的書童,他就更加放在了心上。等到出了酒樓,穿過碼頭上那層層人群,他正四處尋找那兩個曾有過一面之緣的少年身影,耳畔卻突然傳來了一陣爭吵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