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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你緊跟這位首輔大人的步調,別故意去招人厭棄,張居正素來是不吝惜提拔重用的,而且也頗為護短!
「坐。」
來回奔波三個月,坐的是兩室一廳的轎子,帶的是大批軍士護衛,進江陵城時,萬人空巷看張郎,會葬父親時,湖廣文武幾乎齊至太暉山……可撇開這些煊赫的場景,張居正到底是一個喪父的兒子,哪怕不至於哀毀過度到形銷骨立,可仍然比離京時看上去又消瘦了一大圈。此時此刻,擺手示意汪孚林不用多禮之後,他言簡意賅地道了一個坐字,見外間書童出聲送茶進來,隨即悄無聲息退下,他卻足足良久方才再次開口說話。
「高新鄭之事,我會和馮雙林去交涉,到此為止。山西官員在朝中無論人數還是地位,全都相當不少,其中張四維更是其中翹楚,當年俺答封貢以及開馬市,他從中出力很大,所以哪怕明知道他和高新鄭私交甚篤,我還是引了他入閣。你和他雖有私怨,那次文華殿朝議上卻並未因私廢公,這才免去一場鬧劇,那封送給我的信也是敘述最公允的,沒有辜負我對你的看重。」
汪孚林知道張居正誇讚人全都是當真的,因此這會兒也沒有忙不迭地說上一堆自謙的話,而是欠了欠身道:「元輔之前不在,就猶如定海神針被人抽走,於是群魔亂舞,現在一回歸,也就能風平浪靜了。」
「馮雙林那邊,會把徐爵送去代替自己到昭陵看守。」
汪孚林早就知道了張鯨和張誠分別如何,但這還是第一次知道徐爵的下場,心情不免非常古怪。誰不知道司香這活計全都是宦官去乾的,什麼時候輪到徐爵這麼個錦衣衛?而且,把人送到那地方去,馮保就不擔心徐爵大嘴巴說出點什麼來?可再轉念一想,他意識到徐爵會和張鯨在那邊直接碰上,不由得就有些懷疑馮保的惡意了。可不論怎麼說,這事情他沒有質疑的餘地,也就沒出聲。
「昨日你的頂頭上司陳炌來見我,說是要留你在都察院,而王紹芳也改了初衷,說是吏部文選司看似是肥缺,掌握銓選,權力頗大,但卻不大適合你。他二人應該不會無緣無故同時這麼說,想來是你在其中起了什麼作用吧?當初你幾次三番不肯呆在都察院,現在怎麼改了主意?」
哪怕陳炌和王篆在先後見張居正時,未必會透露這是出自汪孚林的陳情,但張居正是什麼人,又哪裡會意識不到這其中的奧妙?
而汪孚林也沒有瞞著張居正的意思,坦然說道:「元輔確實慧眼如炬,我確實改變了主意。但如果是從我自己的意見來說,去文選司,在王少宰下頭做個只要依從上意的員外郎,其實也並沒有什麼不好,只不過我得罪的人太多,銓選萬一有什麼差池,必定就會有人衝著我群起而攻。」
嘴裡這麼說,汪孚林卻是一手端著茶盞來到了張居正書桌前,放下茶盞,直接打開蓋子,卻是蘸著茶水在書桌上寫起了字來。當他寫明,是宮裡來人,授意他留在都察院時,他的眼角餘光就瞥見,張居正的臉色一下子凝固了,當下就放慢了速度,將田義和自己的對話擇選要緊的一一寫了個清楚。
直到最終挑明田義代表的應該是皇帝,而非馮保,他才蓋上了杯蓋,誠懇地說道:「我也知道自己未免出爾反爾,可我雖是萬曆二年的進士,出仕卻已經是萬曆四年,至今就當了兩年的官,如果驟遷五品,讓別人情何以堪?既然有前後兩位陳總憲這樣體貼的上司,元輔又素來信任我,我在都察院多歷練幾年,也能夠消弭一些議論。」
張居正怎麼都沒料到,小皇帝剛剛親政,卻已經挖牆腳挖到他這兒來了,驚怒的同時,卻又油然而生一股寒意。
想當初嘉靖皇帝由小宗入繼大統,少年登基,楊廷和手掌內閣,宮中又有張太后,可謂是一內一外壓制著皇帝。嘉靖皇帝卻無師自通帝王心術,用大禮儀來試探朝中官員,果然便跳出了張璁和桂萼兩個支持他追尊生父的,雖說迫於楊廷和為首的群臣壓力不得不暫時把人外放,但隨即又看準時機重提此事,繼而用廷杖這一高壓政策硬生生突圍成功,最終驅逐楊廷和,把恪守禮法的清流君子打出了一個缺口,大權獨攬。
儘管後世人評述,無不在私底下說嘉靖皇帝那一頓廷杖大傷士林元氣,可從天子的角度來說,士林算什麼?掣肘自己的人都得掃地出門!
相形之下,他這個首輔這些年不也是這樣排除異己的?
如今小皇帝已經親政,雖說他本來做的就是內閣首輔做的事,談不上什麼歸政,可仔細想一想,他如今的境遇和楊廷和豈不是大有相似之處?
自始至終,張居正自己也沒有發現,他就從未考慮過,汪孚林有虛詞誆騙自己的可能。
抱萬曆皇帝的大腿,對於有些人來說,也許是一個再好不過的選擇,但汪孚林實在是覺得萬曆皇帝這條大腿不那麼牢靠。而且他是文官,積攢實力和皇帝對抗不現實。因此,他在張居正還沒回來之前就開始反反覆覆斟酌,最終決定冒險一記,對張居正挑明這麼一件事。
這從戰略來說,並不是最好的選擇,因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左右逢源才是不敗之道,但從戰術上來說,給張居正提個醒,在今後做事的時候意識到頭上懸著達摩克利斯之劍,也就能多點餘地。
而且,如此一來,張居正對他就會更多幾分信賴。而他的心裡從早些年開始,就轉著某些亂七八糟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