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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裡,汪孚林就笑了笑說:「臣將這些饋贈一一記錄存檔,皇上若要看……」
他從袖子裡拿出一本摺子,雙手呈了上去:「但恕臣直言,臣畢竟只是從真定陪伴太夫人到京城,沒走太多路,真定以前各地主司迎來送往以及饋贈如何,這要問司禮監魏公公。」
朱翊鈞沒想到汪孚林不但是嘴上說,而且竟然還落在紙面上,深知嘴上說話不可靠的他頓時眉頭一挑,心中更生出了幾分莫名的好感,畢竟字據這種東西那是最容易出事的。而張寧則是一面在心中暗自咂舌於汪孚林真夠大膽的,竟然就這麼當面在這絕對稱不上保密的乾清宮遞張居正的「黑材料」,一面卻趕緊開口說道:「皇上,奴婢不像汪掌道這麼好記性好筆頭,也沒這麼做準備,回頭也一定具折細細稟明。」
如果汪孚林提前準備了這樣的摺子,張寧也準備了,朱翊鈞說不定還要稍稍猶豫懷疑一下,可看到張寧那明顯措手不及的樣子,朱翊鈞心裡那早有偏向的天平頓時更偏了一點,等到他接過汪孚林手中的摺子,隨手翻看了一下,發現比如木耳這種山珍連分量都記得清清楚楚,硯台更是表明了形狀尺寸,他忍不住有些古怪地抬頭看了汪孚林一眼。
「難不成張家人收禮的時候,你就在旁邊?」
「回稟皇上,張家兄弟幾個素來不涉外務,所以送禮的人是我陪著張敬修見的,禮單也是我謄抄的。」
所以啊,有你這個門神在,別人還敢隨便送禮嗎?
張寧在心裡瘋狂腹誹,見朱翊鈞果然也有些發愣,但終究還是合上了東西,點了點頭,他就意識到,皇帝面前的這一關竟是差不多已經過了。
至於接下來他在馮保,汪孚林在張居正面前,這要怎麼解釋,因為皇帝這邊很可能又要在乾清宮大動干戈,反而並不是那麼難為的事。
從東華門出宮,張寧和汪孚林分道揚鑣,一路往北進了黃瓦東門內的司禮監,他坐下等候馮保接見,大約一刻鐘之後,他果然就看到一個小宦官飛也似地衝進了司禮監公廳,引來了外間好一陣竊竊私語。等到人出來之後,好幾個寫字、典簿等就圍了上去,這小宦官卻也不保密,唾沫星子亂飛和眾人說起話來。他畢竟已經是可以參與批紅的隨堂,沒有上前,但還是隱隱約約聽到那邊傳來了隻言片語。
「皇上……發落……一口氣逐了四個人……」
此時此刻,張寧只覺得心頭又是佩服又是驚嘆。汪孚林那九真一假的說法,居然還真的管用!
第八九九章 張府這條船
如果汪孚林知道張寧心裡的想法,一定會嗤之以鼻。
廢話,他可是曾經通過張宏完整了解過,之前張鯨陷害張誠,連帶張四維也倒了大霉那件事的所有前因後果。
被張宏和馮保非常巧妙地設計了之後,皇帝連張鯨和張誠這兩個陪伴自己最久的人都不相信了,幾個新提拔上來的太監想要往上爬,卻發現勢頭不妙就開始耍花腔,這位小皇帝能信他們嗎?雷霆大怒時,這種沒什麼情分的傢伙不掃地出門才怪!
但是,汪孚林卻沒有因為猜到自己直接造成了乾清宮的又一次大清洗而忘乎所以,一出宮就先去了大紗帽胡同的張大學士府。一如既往地在眾多等候接見的官員的殷羨眼神中踏入張府,他心裡的感覺卻不那麼美妙。
原因很簡單,眼下他越是平步青雲,日後就越是招人記恨。誰能想到眼下如此煊赫,年紀又不大的張居正,竟然會那麼短命呢?而且誰又能想到,一直都對張居正推心置腹,一口一個元輔張先生的萬曆皇帝,清算起張家人時,又是那樣毫不容情呢?
至於張居正自己,誰讓他就那么半點餘地不留,順我者昌逆我者亡,把皇帝當成自家子侄那樣指手畫腳,卻又悲劇地根本就沒有篡位野心,又或者說沒有篡位的能力呢?
腦子裡轉著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等汪孚林回過神時,他卻發現不知何時,自己已經來到了一座自己從未踏足的穿堂前。他有些疑惑地挑了挑眉頭,這才看到帶路的已經不是從前見過的管事,而是一位明顯上了年紀的媽媽。
情知自己之前是走神,所以連帶路的什麼時候換人也沒有發現,他少不得思量了一下這裡頭是個什麼地方。可很快,他就明白自己不用猜測了。
因為進了穿堂,他就只見迎面是五間軒敞的大正房,內中歡聲笑語正不斷傳來,其中好幾個聲音都是他異常熟悉的,偶爾還有趙老夫人的笑聲。雖說張居正堂堂首輔大人,總不可能如同老萊子一般彩衣娛親,可張敬修這些孫子那就說不定了。想到這裡,他就露出了一絲笑容,不等那媽媽到門前去向侍立在那兒的丫頭通傳,他就把人叫住,隨即低聲問道:「太夫人之前路途勞累,連進宮謝恩都沒辦法,這會兒居然能見人了?」
「回稟汪爺,太夫人到了家就先歇下了,但因為朱太醫說一下子睡太久對老人家不好,所以也就一個多時辰便起來了,沐浴更衣後,吃了點東西,就叫了少爺少奶奶們一塊過來陪著說話。」那媽媽知道汪孚林不是外人,回答得也格外詳盡,「聽說汪爺您來了,老爺正好在太夫人跟前,只聽到這麼一句,太夫人就讓老爺把您也一塊請來坐坐。」
汪孚林一路上和趙老夫人相處的時候多了,這時候聽到人竟然這麼快就從車馬勞頓中恢復了過來,忍不住有些佩服這位太夫人的好身體。於是,他點了點頭,等到人在門前通報,裡頭先是不見什麼動靜,緊跟著門帘就高高打起,竟然是張家四少爺張簡修本人,他頓時不禁莞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