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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理兄畢竟還在休養,最好不要拿這些煩心事去攪擾他。」汪道昆警告似的看了一眼兩個弟弟,第一次感到廣東實在是太遠,哪怕是六百里加急,到京城也要十幾天,如果汪孚林之前的信使不是出了福建進入浙江後,就借用了徽商在東南的龐大關係網,一路同樣是換馬不換人地趕來,只怕他得知消息還會更晚。因此,在略一躊躇之後,他就開口說道,「這樣吧,還是靜觀其變。」
然而,靜觀其變的汪道昆次日才到兵部理事沒多久,就有小吏快步進來,低聲說道:「少司馬,內閣傳話,說是首輔大人請您去一趟。」
如今張居正權威日重,乾綱獨斷,平心而論,汪道昆看不慣這位首輔大人的地方非常多,可總算他還記得汪孚林擺事實講道理的勸說,不得不苦苦忍耐,方才沒有露出任何端倪來。而且他和張居正雖是同年,卻遠不如譚綸和張居正來得親密,此刻被召去內閣直房的時候,他滿腦子都是汪孚林的事,只想著一會兒如何開口。誰知道甫一見面,張居正卻問了他毫不相干的另一個問題:「伯玉,你說此次羅旁山平瑤,延年的把握有幾分?」
雖說沒想到張居正會問平瑤,但汪道昆到底是兵部侍郎,片刻的驚訝過後,他就立刻答道:「廣東廣西總兵一起上陣,十哨合圍,而且又是石汀(殷正茂)當初制定的計劃,延年(凌雲翼)親自執行,我認為有十成把握。」
對於汪道昆這樣一個回答,張居正臉色舒展開來一些,這才抬手示意汪道昆坐下。接下來,他過問了九邊好幾樁軍務,見汪道昆對答如流,顯然頗為滿意的他方才詞鋒一轉道:「有人說汪孚林自從上任廣東巡按御史之後,東一榔頭西一棒槌,就沒少過折騰,你這個伯父怎麼看?」
在內閣直房這種最嚴肅的地方,用這種實在談不上一本正經的語氣談論一個晚輩,而這個晚輩還是廣東巡按御史,汪道昆心裡有些困惑。然而,外間一直都有消息說什麼汪孚林頗得首輔大人青睞云云,他每次聽到就覺得一腦門子汗,很擔心張居正會懷疑那是自己故意散布,用於給汪孚林臉上貼金的,此刻對於張居正這種仿佛很平淡的語氣,他就不敢等閒視之了。
在迅速斟酌過之後,他就乾脆非常光棍地說道:「我這個侄兒一直都是閒不住的性子不假,但此次卻不是折騰。須知兩廣重兵全都匯聚於羅旁山之際,沿海其他地方還有多少人?倘若被海盜鑽了空子,那時候難道不是顧此失彼?而且,此事本就是延年吩咐他去做的,並非他越俎代庖。」
張居正卻挑了挑眉:「朝廷歷來招撫海盜,都是令其上岸為民,如今他卻要反其道而行之,將人安置在東番,甚至請設流官安撫,有人覺得這是想要開海禁,你說呢?」
聽到張居正一直都只說是有人,汪道昆心裡直犯嘀咕,暗想除卻張四維和王崇古這些晉黨高官,還有就是因為汪孚林給張居正送了刀子,於是倒了大霉的某些清流,這有人還能指誰?可是,作為侄兒身後最堅實的後盾,松明山汪氏這麼多年來出的第一個進士,他又看過汪孚林在託付信使送來的急信,此時立刻當機立斷,決定賭一賭張居正的態度。
如果張居正真的對汪孚林的建言絲毫不感興趣,這位首輔緣何要見自己?之前談到的那些兵部事務,上呈內閣的一應公文上都有,根本不用見面。
「海禁起自於太祖皇帝年間,但那時候是因為陳友諒餘孽等漂泊海上,兼且與倭寇勾結,進而危害沿海。太祖皇帝為長治久安計,故而方才一時嚴禁,而後奸民逐利,嘉靖年間甚至引發十餘年倭亂,沿海一片蕭瑟,這禁令就更加嚴格了。而後隆慶開海,名曰在漳州府月港可開航船舶,實則亦是於通之之中,寓禁之之法。所以,海禁乃是國策,孚林一介小兒,他又豈敢動搖?」
汪道昆大義凜然地開了個頭,見張居正微微頷首,顯然是贊同這樣一種說法,他不由暗自苦笑,心想汪孚林倒是清楚張居正的性子,事事都把太祖朱元璋給拿出來,果然就可以打消一部分張居正的疑慮。
所以,他頓了一頓,又繼續說道:「元輔自從執政以來,效仿太祖,更動弊政,整肅吏治,均平賦役,天下官民無不稱道。而九邊亦是捷報頻傳,去年才有遼東押送王杲入京寸磔,這才是真正的大勝,相較之下,廣東那邊的海盜不過是疥癬之疾,賞功只是小事,防微杜漸才最重要。而堵不如疏,就如同在漳州府月港開一個小口子,能夠遏制走私,於東番設縣,則能夠防治海盜。」
張居正一直都認為,如今東南那些海盜不過疥癬之疾,北邊的九邊安寧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如果不是汪孚林拉到了凌雲翼聯署,他也許會首肯其平定海盜的功勞,卻絕對不會同意什麼在東番設縣的提議。可汪道昆提到漳州府月港的例子,他思量一番後,心裡就明白了過來。
在漳州府月港開海除卻各種客觀因素之外,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朝廷缺錢!那麼,莫非在比澎湖更加偏遠的東番設縣,也能夠有所進帳?
在他的目光注視下,汪道昆考慮到這裡雖是內閣直房,卻還有次輔呂調陽,三輔張四維在,萬一被哪個中書舍人又或者小吏給走漏了什麼消息,那就實在不值當了。因此,他雖說知道自己這舉動不大妥當,卻還是鄭重其事地從懷中取出汪孚林之前送來的那封私信,雙手呈遞了過去。看到張居正略一詫異,就接了過去看,從頭掃到尾的過程中,臉色竟是一連數變,他的心裡也不禁有些打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