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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佑蹲在游七身邊反覆查看了鼻息、脈搏和心跳,見馮邦寧滿臉期冀地看著自己,他卻站起身來苦笑著搖了搖頭,疲憊而無奈地說道:「趕緊差個人,給宮裡你伯父報個信吧。」
「可是……」馮邦寧一想到馮保平日對自己寵愛歸寵愛,可那頓板子打下來的時候毫不留情,竟是情不自禁地一個哆嗦,聲音裡頭也不禁帶出了哭腔,「我昨天只是讓人抽了他一頓,並沒有對他怎樣,人怎麼會這麼快就死了?」
「這次卻怪不得你。」馮佑雖是心計膽色遠不如馮保,卻總比兒子老練些,這會兒臉色一陰,咬牙切齒地說,「人是被毒死的!」
這話就如同一陣陰風一般卷過室內,讓馮邦寧以及那些下人全都為之色變。有人能夠潛入游七這裡毒死游七,豈不是代表著這家裡根本就不安全?一時間,馮邦寧忍不住咆哮了起來:「徐爵,徐爵在哪兒,快把他叫來!伯父掌管東廠,我和他都在錦衣衛,這家裡怎麼還會鬧內賊……唔!」
話還沒說完,馮邦寧就只覺得自己的嘴被人堵住了。側頭發現是臉色猙獰的馮佑,他便意識到自己做了一件多愚蠢的事情。這麼一件事死死捂著還來不及,他卻還要如此大呼小叫聲張出去,還嫌棄家裡不夠亂嗎?果然,馮佑一手堵了他的嘴後,隨即就吩咐道:「傳令下去,守好各處門戶,不得允許不准任何人進出。立刻給我清點家裡的人,少了誰即刻報上來,動作要快!」
當封鎖了各處門戶,隨即清點了人數之後,馮佑和馮邦寧父子便駭然發現,家裡不止少了一個人,而是少了整整五個人!又驚又怒的馮佑一面派了心腹去順天府和大興宛平兩處縣署,要求協查逃奴,一面緊急派人帶了自己的親筆信去找徐爵,但心裡卻是七上八下。
馮保的核心班底都在宮裡,在東廠,而不是在這家中私宅。他和馮邦寧雖說在錦衣衛中掛著個職司,而且還不是閒職,能管點事情,可畢竟並不經管真正的秘事,而且馮保出宮在家裡停留的日子很少,他們父子自以為家裡管得滴水不漏,其實卻是疏漏多多,這次就終於嘗到苦果了!
就在馮佑悔之莫及的時候,卻是有人直接撞開門帘闖了進來,雙手呈上一件東西道:「老爺,游七的懷裡發現了這個,好像是他寫的血書!」
接了在手一目十行掃到底,馮佑登時如同拿到救命稻草一般,長舒了一口氣道:「誰找到這東西的?重賞!」
有了這玩意,他至少就可以向馮保交待了!
就在這一天,馮保暗中命人毒殺游七的流言,卻已經飛速在整座京城散布了開來。自從起頭張居正重罰游七之後將其逐出家門,而後游七被馮家接了過去,種種事情便在私底下瘋傳,也不知道多少人惶惶難安,多少人幸災樂禍。即便是被張居正辣手清洗過一次的都察院,仍是有人蠢蠢欲動了起來。宰輔杖責家奴這種事,看似不過尋常,可鬧出毒殺,這就不得不讓人懷疑背後的名堂了。
尤其是張四維這一日傍晚早早出宮,卻是也顧不得避嫌,第一時間直奔王崇古府上,甚至只和出來相迎,今科中了二甲進士,在六部觀政的表弟王謙打了個招呼,直接問了王崇古在哪就徑直尋了過去。一進書房,他厲聲喝了伺候的書童迴避,隨即就對王崇古問道:「舅舅,游七的事到底怎麼回事?」
「我要是回答你不知道,你信麼?」
王崇古眉頭一挑,見張四維登時沉默了下來,他就哂然一笑道:「是我做的。我起用了一個在馮家呆了很多年的人,讓他毒殺了游七。可你知不知道,這人千辛萬苦跑了出來見我之後,卻告訴我,他下手後,在游七身上找出了兩包砒霜三瓶藥,我讓人看過,那三個瓶子裡有鶴頂紅,也有其他入口即死的毒藥。所以說,也不知道多少人想讓游七死,我下手最晚,卻偏偏成了那個真正捅進刀子的人。」
張四維被王崇古說得毛骨悚然,可使勁定了定神後,他就開口問道:「那人沒搜出其他東西?」
「黑燈瞎火的,能搜出這麼些毒藥已經算是他膽大了,哪裡敢多停留?也許游七還寫了什麼東西藏在哪裡,但只要他死了,總比活著,別人能夠問出無數想問的東西來得好。比如說,如今最最驚怒的應該是張居正和馮保,你知道該怎麼做?」王崇古眯了眯眼睛,語氣凌厲地說,「用話激那些自以為正義的科道言官挺身而出,當然,不妨先把同樣大棍子打死家奴的汪孚林推出來,反正是類似的事情,作為切入點來得正好!」
「可這未必能將張馮二人拉下馬,反而可能會引來強大反彈!」張四維心裡清楚得很,張居正不是這麼容易對付的,反倒是汪孚林這等小角色在如今這種時候很容易變成別人轉移視線的替罪羔羊,一早扔出來的效果會最好,「而且,若是游七真的萬一留下什麼文字和你我相關……」
「那就要看你是否能抓準時機了。關鍵時刻,你就和我決裂反目,然後在張居正面前狠狠告我一狀,就全都推在我身上。雖說張居正一直都談不上全心全意信賴你,可你這麼多年又是送禮,又是惟命是從,他總會給你一個機會。」
王崇古用猶如吃飯喝水一般的閒淡口氣撂下這句話,隨即不容置疑地說:「若是真到了那地步,你不妨就好好當個應聲蟲,隱忍以待時機。記住,學學徐華亭,他忍了嚴嵩多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