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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不得人家都說,新安商人甲天下,我從前還以為誇大,現在看看你們還不到二十的就這麼會算計,只手攪動南京一場大風雲,我才真信了!」
江文明雖是接連參加了白雪山房的三次文會,以解元再加上徽州才子的身份,博得了不小的名聲以及喝彩,可漸漸學會了察言觀色的他卻瞧出來了,那位對文人幾乎沒有半點架子的李小侯在笑容滿面招待賓客的時候,常常有些心不在焉。當明白走神便是因為汪孚林和程乃軒搗鼓出來的那票號銀莊鏢局中,李小侯摻和了很大的一腳,他當然不會再像從前那樣一味斥之為商人重利了。
因此,哪怕眼下面對的是讓自己能夠安然坐船西下蕪湖的救命恩人,他聽到朱宗吉這麼說卻仍是為汪程兩位說了一大通好話,直叫朱宗吉捧腹大笑。
至於汪孚林,當然是陪著每逢坐船一定暈船的妻子在艙室中閒話。事實上,如果不帶著江文明這樣一個文弱書生,如果不是考慮到許大小姐不是那種特別能經得起路途顛簸的身體,只他們夫妻二人,他們一定會痛痛快快騎馬回去,也免得坐船再雇馬車那麼麻煩。雖說船艙狹窄,可這會兒剝著橘子說著話,自然覺得說不出的平靜愜意。當然,去寧波探望葉家老太太是實在來不及了,畢竟北地冬天來得早,不及早上路很可能就會被大雪堵在路上。
於是,兩人也只能派了信使,帶了禮物去寧波。
從鄉試報捷的報子登門報喜,再到今科桂榜題名的兒子回來,汪道蘊和吳氏等得那叫一個心焦。原本計算好了路程時日,可最終換來的卻是兒子請先回來的柯先生和方先生捎回一封急信,說是暫時被急事絆住回不了家。想到汪孚林前幾次每逢外出必定惹上一堆麻煩,老夫妻倆那是日也怕夜也怕,最擔心的是小北這次也過去了,會不會牽連到兒媳婦。直到後來第二封信送到,說是留著和臨淮侯李家以及金陵盛家談生意,他們才稍稍放下心來。
可汪道蘊心裡那叫一個不痛快。雖說松明山汪氏乃是靠行商才有今日,可兒子好端端考出了一個舉人,又不像程老爺是兩次會試落榜才去做生意,這大好的年華認認真真讀書不好嗎,幹嘛非得要孜孜不倦只顧著賺錢?
此時此刻,他就在書房中親自監督金寶練字,嘴裡還念叨道:「歲考科考,鄉試會試殿試,一筆好字會畫龍點睛的!那小子就是不肯定下心來,否則老老實實練上三年的字帖,這金榜題名的機率也會大些。之前那三年要是肯用心在家苦讀,也不至於老是劍走偏鋒……」
金寶看似很用心地寫,耳朵卻一直都在偷聽汪道蘊說話,一不小心手腕一抖,一滴墨汁陡然之間落在了字紙上,他登時面色大變。倒不是因為汪道蘊一定會惱火碎碎念,而是他素來最愛惜東西的人,一想到一張紙多少錢,這心底的懊惱就別提了。可偏偏這時候,他就只聽窗外汪小妹一聲清脆的叫嚷。
「爹,金寶,快出來,哥回來啦,還帶來一個到家裡做客的朋友!他們正巧在門前被叔父大人仲淹先生攔截下了,正在那吵架呢!」
第四八一章 火燒眉毛
汪小妹口中的吵架,汪道蘊和金寶祖孫倆聽著全都納悶了。汪道貫怎麼說也是掐著汪孚林應該從南京趕回來的時間,風塵僕僕剛剛從北地回來,哪會就這樣和後生晚輩吵架?
汪道貫和汪道會去年回鄉參加過汪孚林的婚禮後,便緊趕著北上去和汪道昆會合。如今的官員上任,縣令知府多半會禮聘一兩個師爺,而總督巡撫因為是光杆司令,半個屬官都沒有,更是會帶上一堆幕僚,如汪道昆這般離任湖廣巡撫就任兵部侍郎的,原本那些料理地方事務的幕僚當然就用不上了,厚薪禮送人的同時,自然也要將兩個同輩的弟弟帶在身邊歷練。
故而曾經瀟灑不羈的汪二老爺在北邊這將近一年,曾經白皙的臉龐顯得粗黑了不少,身上也多了不少風霜痕跡。此刻站在前院中,他一見汪孚林,就忍不住在他肩頭重重砸了一巴掌:「還是你小子日子過得滋潤,紅袖添香讀書一年,小登科之後又是一回次登科!這次別想在徽州享清福,回家收拾收拾就跟我上京城去!」
這才剛從南京回來,到家門口就被人堵門,二話不說就拉著要上北京,汪孚林覺得這樣支使人簡直過分到人神共憤了,當即沒好氣地反唇相譏道:「二老爺你自己也是考過舉人的人,什麼紅袖添香閉門苦讀,這滋味很好受?到了南京之後就是一團爛攤子,你可別說那造勢的人裡頭少你一個。只可憐我考完之後就要忙這個奔那個,這才捱到南京城裡銀莊票號外加鏢局三頭並進,總算是回了家來,現在連一口水都沒喝上你就又催我走人了?這有沒有人性啊!」
「沒人性。誰讓你小子能耐多能耐大,能者多勞。」汪道貫理直氣壯地嘿嘿笑了一聲,對於汪孚林身後,小北正帶著嚴媽媽以及碧竹悄然溜進了明廳,他沒大理會,可當發現有個三十出頭青年正抱手在那笑眯眯看熱鬧,他這才意識到剛剛只顧著調侃那小子,一時忽略了。就立刻擺出了一臉正經的樣子,撇下汪孚林上前拱拱手道,「尊駕是孚林從南京帶回來的朋友?這憊懶的小子也不引薦一下。」
朱宗吉和汪孚林總共才認識沒多少天,見面的次數也不多,只是對於自己註定要進太醫院的未來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悵惘,故而託詞溜出來走走,更何況這徽州府他還真是頭一次來。只沒想到如今也算有些名頭的松明山汪氏,竟然有如此光景,他這外人看起熱鬧來自然覺得有趣。見汪道貫已經轉向了自己,他輕輕咳嗽了一聲,這才側身一讓,顯出了大門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的另外一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