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3頁
心裡轉著這種非常無稽的念頭,汪孚林拐進了如今已經煥然一新的程家胡同——這條原本連名字都沒有的僻靜小胡同命名時,他和程乃軒猜拳輸了,於是便大度地把命名權讓給了程大公子,以至於程乃軒那時候險些都以為他被誰給替換了,卻不知道他對這個名字並沒有什麼不滿意的。汪道昆在京師前前後後呆了那麼久,也沒用姓氏來命名一條胡同,他已經夠拉仇恨了,要敢這麼幹,非得再挨一回噴不可。
任憑身下老馬識途的坐騎把自己帶到了大門前,仍舊有些神思不屬的汪孚林直到身邊有人提醒,這才踩了一邊馬鐙預備下馬。可是,他才剛剛腳踏實地,卻只聽面前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到自家門口還發呆,想哪家姑娘呢?」
汪孚林滿臉不可思議地抬起頭來,見門口笑吟吟站著的,赫然是自己的妻子,他忍不住再次揉了揉眼睛,等發現眼沒花,他不由得快步衝上前去。
「你來京師怎麼不提早捎個信來?什麼時候到的,孩子呢?」
「你還知道孩子啊!」小北礙於這是在門口,雖說胡同只有兩戶人家,不虞外人從這偏僻地方過,可她還是直接把汪孚林往裡推,直到進了二門,聽到身後傳來吃吃的笑聲,她方才沒好氣地說道,「就一個大名,竟然都快半年了也沒想好,特意起了個小名捎回來,更是簡直讓公公婆婆氣都氣死了。阿毛?就算鄉里確實有起個賤名好養活的習俗,可你自己當初好歹還叫雙木呢,怎麼到兒子頭上就變成了阿毛這種鄉間一叫,少說也有十個八個應聲的小名?」
「那時候腦子打結了……不不,是寄信的時候拿錯了信箋……過了三天才發現,就想著將錯就錯,反正不過是小名而已。」汪孚林乾笑了一聲,用這種不負責任的態度想要搪塞過去,緊跟著才急忙問道,「怎麼,你沒把孩子帶來?」
「公公婆婆好容易才抱上了孫子,可卻又擔心那些親朋故舊都離了京城,你身邊沒人照應,所以眼看我養得白白胖胖,便催我來了。雖說他們倒是沒提一定要把阿毛留在家裡,可我看看他們每天時時刻刻守著,愛不釋手卻又唯恐孩子磕著碰著的樣子,最終便決定留著阿毛好陪陪他們。再說我一路騎馬走陸路來的,孩子哪受得了這顛簸?運河到北邊的那一段還凍著沒開河呢。」
「那麼冷的天,你就不怕凍出個好歹來!」汪孚林對於孩子留在家鄉讓父母來帶,他倒沒有太大意見,畢竟這年頭丫頭僕婦一大堆,用不著老人家親力親為,而京城這局勢真不適合帶孩子。可是,算算小北只怕正月里就開始出發了,他只覺得又無奈又心疼,這回換成他把人拽進了正房。仔仔細細上上下下打量了妻子一番,確定氣色甚佳,臉上甚至比去年分別的時候豐潤了許多,隻眼下有些青黑,應當是長途奔波所致,他便少不得下了下不為例的通牒。
「以後要來也至少給我送個信,少逞強!」
「知道啦,這不是想你嗎?」小北見汪孚林為之一怔,隨即便拉了自己用力擁在懷中,她忍不住摟著那脖子,輕聲說道,「爹放了外任,娘和弟弟們都跟去了,伯父回了松明山,沈懋學他們也都離了京城,你身邊除了程乃軒,就沒剩下什麼可以倚靠的朋友了。我雖說幫不了你什麼,可至少能陪在你身邊。」
「誰說你幫不了什麼?至少從前送到家的那麼多帖子,我一多半都是不去的,現在你至少能替我應付幾家。更何況……」汪孚林拖了個長音,突然抱起小北打了個圈,把人放下之後才放聲大笑道,「至少我就有個暖床的了!」
天底下最幸福的事,自然是久別重逢後,夫婿卻還心心念念記掛著自己。因此,小北將到了嘴邊的那聲呸給吞了回去,趕緊整理好了衣衫之後,這才白了汪孚林一眼:「都快要當祖父的人了,就沒個正經!」
起頭汪孚林還沒怎麼聽清楚,可等他意識到這話的含義,那張嘴便張大得簡直能放下一顆雞蛋。他結結巴巴地問道:「你是說……是說……」
「是啊,金寶回去便趕在十一月成了親,然後你知道的,一月下旬我出發的時候,大夫說咱們的兒媳婦多半是有了。」
說這話的時候,小北自己都想要哀嘆。雖說這年頭不少婦人都是三十出頭就當祖母,可問題是她才二十出頭啊,自己的兒子才剛出生,這邊孫子年底也許就能爬了,這種場景簡直想想就讓人頭皮發麻!其實她這麼快從徽州逃出來,還不是因為那位沈家大小姐實在是太溫良恭儉讓,每天早晚晨昏定省,還要站在旁邊伺候梳妝吃飯喝茶,她想到自己這媳婦都根本就沒這麼伺候過婆婆,哪有不心虛逃跑的?讓孫媳婦去伺候祖婆婆才是正理!
「我的天哪……」
汪孚林去年九月把金寶交託給沈懋學馮夢禎帶著回鄉去完婚,那純粹是為了讓金寶避開將來這段時日京城的漩渦,順便好好精研學問,以備未來參加會試拿個好名次。雖說如今朝中這一批高官之中,一多半都是三甲進士,可他還是希望讀書天分異常出眾的養子能夠有所突破。可是,他完全沒想到,不過剛剛成婚的金寶竟然能在這麼快的時間裡就一舉中的。
「咱們那兒媳婦……今年多大?」
小北被汪孚林這糾結的口氣逗得莞爾一笑,這才笑著說道:「也不算很小,今年已經十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