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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榮這番話雖說極盡溢美之詞,但朱棣欣然點頭之後,立刻注意到了後繼有人這四個字。他先是想到昨日王貴妃曾經提起英國公夫人如今再次身懷六甲,旋即又憶起當初張軏自動請纓前去樂安收漢王天策護衛,結果鬧得灰溜溜回來,當下就把眉頭皺成了一個大疙瘩。
於是,他也就從已經回到北京的張越聯想到了下錦衣衛詔獄多時的孟賢,又從此事想到山東那頭被鎮壓下去的白蓮教教匪,心中不禁一動。撇下柳升和楊榮往前走了幾步,他忽然回頭吩咐道:「楊榮,回去之後把幾個中書舍人召到涼殿,朕有事情要吩咐。」
因著這麼一件忽然蹦出來的事情,君臣幾人都無心再欣賞新皇宮的巍峨氣象宏偉氣勢,接下來自然是走馬觀花各自心不在焉,尤其是楊榮。等到出了皇城的長安右門,安遠侯柳升便先行告退——他總領京營軍馬,今日屬於特旨召陪駕,如今當然應該回營中處理事務。然而事實上,當望著朱棣那一行車駕遠遠離去之後,他立刻帶著幾個隨從直奔張府。
他從來就不是那種謀定而後動的角色,因此根本沒想過自己的行止能否瞞得過皇帝。雖說這親家不是兒女親家,但他老姐姐早逝,外甥女兒幾乎就和他親生女兒差不多,張家的事情自然也就算是他的事情。倘若不知道也就罷了,既然知道了,他自然得去尋張攸好好問一問清楚。
張府毗鄰武安侯鄭府,柳升打馬飛奔路過的時候,恰看見鄭府門口仿佛在送客,其中有一個人影瞧著仿佛像是張軏。雖說那是英國公張輔的嫡親弟弟,但他平日與其沒什麼往來,只掃了一眼便呼嘯而過,直到張府東角門處方才停了下來。他雖說不常來,但安遠侯三個字一報上去,幾個門子上前迎接的迎接,報信的報信,最後卻是正好在家的張越迎了出來。
「你二伯父不在家?」
「二伯父到中軍都督府去了。」張越剛剛被柳升那大巴掌在肩膀上拍了兩記,深感這位悍將手勁之大,此時便揉著肩頭笑道,「他一大早出門,看這天色也應當不早了。柳伯父若是得閒,不妨坐坐等一等如何?」
「反正這時候回營地也晚了,等一等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柳升向來是有什麼說什麼的性子,當下就爽朗地笑道,「你小子這回在山東可是會折騰,聽說親自帶人剿了一個白蓮教教匪的寨子?怎麼樣,殺了幾個人?要我說,既然是將門世家,你乾脆棄文從武算了,咱們這些軍中前輩還會讓你吃虧麼?當文官有什麼好的,就幹了一丁點事情就讓人給盯上了,你這次得罪的人還真不少!」
說到興頭,他也顧不得如今是走在通往正堂的甬道上,大大咧咧地說:「今兒個我和楊榮陪著皇上逛皇宮,到謹身殿外頭的時候,皇上忽然拿我們開起了玩笑,說一個楊,一個柳,一個榮,一個升,恰好配成了一對兒,還問楊榮家裡有幾個兒女,湊一對親家正好。我看楊榮那時候誠惶誠恐的模樣,冷不丁就插了一句:『我是還有個年方十二的女兒,可打算配一個百步穿楊的女婿!』結果皇上哈哈大笑,再也沒提這事。」
得知今兒個柳升和楊榮一起陪著皇帝去逛正在營造的皇宮,又聽到皇帝對柳升配楊榮的評價,張越險些沒笑得岔過氣去,待聽到這聯姻之說時更覺荒謬。朱棣是明顯重武輕文的秉性,這柳升乃是官居超品的侯爵,怎麼會聯姻只有五品的楊榮?想來也就是開玩笑罷了!
看到張越在那兒偷笑,柳升哪裡不知道他在想什麼,頓時沒好氣地伸出大巴掌在他背上重重一拍:「你別笑,橫豎你二哥的婚事辦完之後就輪到你了!對了,今天我跟著皇上逛了一大圈,皇上恰好贊了張家人,你既然姓張,料想這點小事也不打緊。」
張越笑著應了,又將柳升領到了張府新造的瑞慶堂。比起當初祥符老家的那座正堂,這兒更顯富麗堂皇,中堂的赤金青地牌匾更是朱棣的御筆,那瑞慶堂三個字龍飛鳳舞煞是精神。柳升自己家裡就供著這樣的御筆,此時見著更覺親切。
就在青衣小廝奉茶的時候,外頭廊下忽然傳來了一聲通報:「三少爺,外頭有中官宣召,說是皇上宣您涼殿謁見!」
第二百六十章 君臣
少長習兵的是朱棣,知人善任的是朱棣,雄武駿烈的是朱棣,善待功臣的是朱棣,殘暴嗜殺的也是朱棣。自永樂朝以來,功臣武將偶有見罪貶謫,少則幾天幾個月,多則三五年必定起復,但若是文官得罪,輕則是下錦衣衛詔獄禁錮,重則直接處死。而朱棣常常今日對某大臣讚賞有加,明日卻翻臉不認人,久而久之,面聖往往被人視之為畏途。
這已經不僅僅是榮辱一念間,而是貨真價實的生死一念間。
儘管張越並不是頭一次來西宮,但涼殿卻還是頭一回來。此殿位於奉天殿之北,四處皆是鬱鬱蔥蔥的竹林樹木,殿後更有一座水池,周遭都是釘子一般扎在那兒一動不動的錦衣衛大漢將軍,威風凜凜肅殺威嚴。據說,殿內還有以水力驅動的風扇,夏日最是涼爽。
宣召的中官將張越引到涼殿前的漢白玉台階下,吩咐他跪候,旋即便一溜小跑進殿復命。此時正是烈日炎炎的仲夏日午後,雖說涼殿比西宮其他的宮殿要涼爽許多,這地上仍是被火辣辣的陽光曬得滾燙,張越只一小會就出了通身大汗。正當他被烈日曬得發昏的時候,身前忽然有了動靜,卻是一個太監拾級而下,用那高亢尖銳的公鴨嗓道:「皇上有旨,傳張越覲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