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頁
有人覺著這杖刑痛快,有人覺著這杖刑噁心,有人覺得這杖刑心驚肉跳仿佛打在自己身上,更有人覺著這杖刑現在痛快,將來新知縣卻決計倒霉。這板子堪堪打完的時候,胡家人就趕來了,卻是胡里正的婆娘。那婆娘哭天搶地大罵了一通,待到看見衙門裡頭那幾個行刑差役不懷好意,四周民眾又都是幸災樂禍,她只得找來兩張春凳僱人把丈夫兒子抬回去。
這一路上可了不得,聽說安丘二霸被人給打了,他們這一行走到哪便會圍上來一群人,個個都是目不轉睛地盯著胡家兒子那沒一塊好肉的光腚看,看了還要嘖嘖稱奇。若是換成往日,胡家婆娘早是一頓喝罵把人給趕走了,此時心底卻滿是悽惶。
那可是八十杖和九十杖,丈夫和兒子不會被打壞了吧?
噼里啪啦一頓毛竹板子一打,縣衙上下頓時陷入了一片詭異的寂靜之中。都是本地人,差役吏員當然知道安丘縣有哪些富戶豪強惹不得惹不起,於是除了少數不熟悉情形和一些被震懾住的年輕人之外,大多數人背地裡都對張越這一頓立威似的板子暗暗冷笑,在外卻決計不敢提。畢竟,這愣頭青新知縣連胡家人都敢打,誰樂意一個不好吃上一頓板子?
於是,縣丞羅威和主簿趙明照樣告著病假,但其他人就不敢這樣拖延,紛紛銷了假回來站班辦事,繼續看著張越依靠那幾個仿佛無所不能的長隨漸漸掌握了縣衙大權。有心人都知道這不過是暫時的局面,都想著胡家那位在青州府的靠山打上縣衙來的情景,都幸災樂禍地盼望著那一場好戲。
上任錢知縣半年就出了事罷職,輪到眼下這位愣頭青新知府,只怕安丘縣最短命知縣的記錄又要被刷新了!
別人翹首企盼的當口,張越的日子卻過得緊張充實。趁著羅威趙明任事不管,他不但趁機把兩人手中的權力收了回來,而且又開始盤查舊年老帳和陳年案卷。這倒不全是為了翻舊帳,他也是在兩個老長隨的提醒下唯恐替人背了黑鍋。自然,在明面上的勤勉忙碌之外,他在背地裡少不得也使了幾招小動作。
盼星星盼月亮,就在胡家父子挨了板子,張越又派了差役上門要按律將其下監的時候,一溜十幾匹快馬卻停在了安丘縣衙門口。照壁前的幾個差役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大概。
「你們那個少年知縣呢?讓他來見我!」
當聽到那一句惡狠狠的喝問時,眾差役頓時腳下生風往裡頭跑去報信,沒一個願意留在外頭。都說衙門差役強橫,但他們只是打人,比起那些二話不說就揮刀殺人的兵大爺來,他們算什麼?那可是正二品的都指揮使,整個山東的兵馬都歸他管,縣太爺打人的時候爽快,這回可得倒大霉了!
這當口別人自然不會出來幫張越說話頂缸,就是那幾個差役報完信之後也都腳底抹油溜之大吉,等到張越出了縣衙大門繞過照壁,看到那十幾個雄赳赳氣昂昂的兵士,看到那打頭穿著火紅大氅約摸四十上下的中年將領時,他竟是發現那門前一條街一個人影全無。
果然,這年頭當兵的為將的實在是名聲不好。
那中年將領瞪大了眼睛瞧了一眼,忽然沉聲問道:「你就是張越?」
「正是。」
張越此話一出,那人就一個縱身跳下馬,隨手扔下了那韁繩,提著馬鞭徑直走上前來。他身量極其高大,站在張越面前竟是比他高出半個頭。居高臨下打量了好半晌,他便沒好氣地嘟囔道:「雖說是文官,怎麼瞧上去居然是這麼個文弱模樣?」
他嘟囔一番,嗓門便大了起來:「小子,知道我是誰麼?」
「整個山東省誰不知道劉都帥大名?」張越此時鎮定得很,又笑道,「自然,天下也無人不知劉都帥昔日從英國公首征交趾,立下赫赫戰功。」
「好,好!」馬屁拍到了點子上,劉忠自然是哈哈大笑,「好小子,你一上任就居然敢把我的親戚打得半死,有種!嘿,想當初英國公剛到交趾便是行軍法殺了兩個不聽軍令的偏將,你大有張氏遺風,當文官著實可惜了!」
張越也不是第一次和武將打交道,知道他們最討厭婆婆媽媽的人,遂長揖笑道:「劉都帥的意思是,若是我在您麾下當武官,卻動板子打了您的親戚,您也不會怪罪?」
「不過是小妾的一個侄兒罷了,要是這都得過問,我不得累得半死!」劉忠無所謂地擺擺手,旋即大手一伸把張越攙扶了起來,因笑道,「雖說你這知縣不歸我管,但要是從英國公論起,我也算是你的長輩。走,帶我到你的縣衙里好好看看!」
第一百七十二章 官高十級砸死人
大明開國不過五十餘年,靖難之役也才過去了不到二十年,因此各地都司之中從都指揮使到都指揮同知到都指揮僉事,一整批武將不是功臣就是功臣子弟,至不濟的也是曾經在北征南討中建立過赫赫功勳的武將。
而在戎馬一生的朱棣眼中,文官固然能治國,但安國卻仍得靠一批武將,於是重武輕文幾乎是朝廷成例,這地方上的都司更是重中之重。即便以布政使的品級,別說都指揮使,就是見了都指揮僉事亦是往往只有賠笑的份。所以,若非有需要合辦的公務,這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揮使,全都不樂意碰在一塊。
所謂驕兵悍將,能夠打仗的武將少不得驕橫。就如同此時劉忠信步在縣衙中走著,手中馬鞭四下里指指點點,口氣絲毫不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