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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祖母也對我這麼吩咐過。」
「我就知道嬸娘當初必定會對你嘮叨這個。你大伯父鄉試解元,步入官途最初也是一帆風順,結果終究及不上你二伯父的軍功封爵,如今你祖母去了,他未必肯在這陽武伯府一直呆下去。就是你爹,骨子裡也是個自尊心強的人。好在你祖母想得周到,這東邊武安侯府的地方乃是人家的,不可能越過去,這胡同西邊幾家人的宅地她卻設法買了下來,都算在家裡的公產當中。只要再使些錢,擴建兩處獨立的宅子絕對不成問題,如此大伙兒也好過些。」
倘若說顧氏之前處置個人私產的方式已經讓張越大為震動,那麼此時聽到這又一番話,張越只覺得心裡更是酸楚。他最初對顧氏多敬少愛,但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耳濡目染祖母做事為人,他不知不覺生出了認同感。尤其是祖母拉手說話的時候那種親切感,他更是從來都沒忘記過。而如今,他卻失去了這位可親可敬的長輩,此生此世再也見不著了。
此時日頭已經西下,他抬頭望了望西邊那金燦燦的落日餘暉,忍不住眯了眯眼睛。太陽光很是柔和,並不刺眼,映照在人臉上也沒有多少熱度,但卻讓人無法忽視。遠望著那一輪紅日逐漸消失不見,他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氣。
日落星沉乃是人的定數,夕陽總有下山的那一天,他縱使再捨不得也是枉然。他會永遠記得顧氏那最後一抹笑容,會永遠記得她那無數次的殷切囑咐。
外頭男人在靈棚中接待一眾拜祭的文武官員,內里女人們也得在哭靈之外陪著往來的官眷誥命,都是忙得不可開交。雖有王夫人和靈犀,但一個畢竟是侄兒媳婦,一個到底是有體面的丫頭,終究不好一味越俎代庖。
連著忙碌了三天,晚飯時分,王夫人便徑直來到了西院杜綰那間屋子,也顧不得什麼規矩其他,直接癱倒在了那張太師椅上。她雖說當了二十多年的當家主婦,但一來她的吩咐在英國公府令行禁止,二來一直都挑了精幹人幫著,如今雖有靈犀,卻畢竟不如自己家。隨手接過小丫頭捧上來的茶,她一口氣喝了個乾淨,這才疲憊地嘆了一口氣。
「以往看著你們家裡那麼多人熱鬧和睦,等到辦起事情來才發現人實在是太多,要挑做事的卻難。你大伯母本就病了,撐了這三天幾乎已經熬不下去了;你二伯母猶如木頭人,別人說什麼就是什麼,哪裡還有從前的精明;超哥媳婦慈和鎮不住場面,起哥媳婦性子傲脾氣大,偏你有孕在身……要是再這麼下去,這往來誥命幾乎就要應付不過來了!」
杜綰如今已經有將近八個月的身孕,儘管心中悲痛,卻要顧著腹中胎兒,因此在頭一日之後,哪怕絲毫沒有胃口,她也不得不強迫自己進食,就連小五也常常過來照應保胎。此時聽到王夫人說這話,她的面上一黯,細細沉思了片刻,便有了主意。
「二伯母是陽武伯夫人,接待往來誥命原本就是她該做的事。她這整整一年閉門不出,想來總不可能是光靠念佛撐著,總該是想通了某些關節。她如今任事不管人云亦云,恐怕是被老太太故世的消息震懵了。大伯娘之前不是提起過老太太留下的囑託嗎?只要讓她知道了些,料想她那麼精明的人,必定會明白老太太的一片苦心,不會再如眼下這般渾渾噩噩。」
「你說的有道理。」王夫人一面聽一面點頭,隨即長長嘆了一口氣,「她為了一己之私險些惹出了大禍事,固然是可恨得緊,但人總有犯錯的時候,總不能一輩子關在屋子裡追悔過去的事。我這就去和她說,這好歹是一把年紀的大人了,該站出來的時候就該站出來。」
眼見王夫人站起身匆匆出門,杜綰忙吩咐一旁的小五跟著送一送。等到那蔥綠色的軟帘子輕輕落下,她方才緩緩坐下身,重重靠在了椅背上。她有記憶的時候便沒了祖父母,除了父母之外,其他親人的記憶都淡薄得很,因此幾乎不曾有什麼悲痛欲絕的喪親經歷。這一次顧氏的過世,卻讓她深深體會到了那種心裡少了一塊的悲傷。
想當初孟敏先後喪母喪父的時候,是不是就是如此?朱寧在生母之後又失去嫡母的時候,是不是也是如此?翠墨在痛失雙親的時候,是不是還是如此?還有兒時便經歷了人生中最大慘痛的小五……
「姐姐!」
小五一進門就看到杜綰臉色發白地坐在那裡,不禁嚇了一跳,連忙三兩步衝上前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等到發現沒什麼大礙,她這才鬆了一口氣,旋即就勸道:「姐姐,老太太都已經故去了,您不要老是惦記著這些。老太太是最和藹慈祥不過的人,倘若她知道,也肯定希望您平安生下一個健康的孩子。再說了,爹娘……」
「小五。」不等小五說完話,杜綰便緊緊握住了她的手,語重心長地說,「爹娘自然是很盼望我的這個孩子,但他們何嘗不盼望你也有這麼一天?不要老是念叨什麼不嫁人,你如今也該知道,這世上除了我們,還有人是真心對你好的。若是沒有這麼個人陪著,哪天你也遇到這樣的傷悲時,恐怕就不是那麼好過了。你得明白,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強。」
想到張越昨夜難得從前頭回屋子時對自己吐露從前和顧氏相處時,從生疏到敬愛再到親近的種種情形,她忍不住憶起自己和父親之間漸漸彌合的那層隔閡。至親難隔,從前再疏遠,最後總隔不斷那絲依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