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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度和沈粲都被楊士奇一番話說得愣了,待到反應過來便齊齊大笑。年紀一大把的沈度笑過之後,便衝著杜楨連連搖頭:「要不是士奇揭穿,我倒是沒想到你這冷麵人居然會如此護犢子!罷了罷了,這見面禮我今天可沒預備,總不好拿身上那些俗物充數,趕明兒你帶著你的得意弟子上我家,我這兒倒是可以給他介紹幾位良師益友!」
「我和大哥一個樣,今兒個實在沒什麼見面禮可送。不過,士奇兄既然火眼金睛一眼看出了宜山兄的心思,索性就送他這得意弟子一個表字如何?」
沈粲這一說,沈度便從旁附和,杜楨但笑不語,至於張越就更沒有什麼說話的餘地了。此時此刻,楊士奇卻也不推辭,微微一笑便站起身來,踱了兩步便迴轉身道:「物極必反,水滿則溢,賢侄這個越字便有些過猶不及之義。盈則必虧,若是如此……」
「那不若是持盈二字?」沈粲本能地插了一句,旋即便啞然失笑,「我倒是忘了,昔日盛唐玉真公主便是字持盈,這二字雖好,卻失之於陰柔。」
「唔,說得也是,這引申凡損皆曰虧,只這虧字若用在表字之中很有些不妥。」
「這是什麼話,美字並非一定就是好的,這表字乃是勉勵之用,何須一定用美字?我看無虧兩個字就很好。」
見楊士奇沈度沈粲三人竟是越說越來勁,最後盡叨咕一些文縐縐的話,一旁的正主兒張越不禁瞠目結舌,竟是沒注意到杜楨此時已經走到了他的身後。直到耳畔傳來了一個低低的聲音,他方才一個激靈回過了神。
「皇上詔旨大多出自沈家兄弟之手,楊公更是內閣重臣,你今日算是得天之幸,竟是勞動他們三個一起為你想一個表字。有了這麼一個表字,那些文官以後就不會單單以勛戚後人視你。你大伯父此次下獄為何遲遲不見文官援手?這不但是因為他和漢王走得近,而且也是因為他畢竟是英國公的堂弟。」
張越此時聽得心領神會,但仍是不免開口問道:「先生,那我也是張家人……」
「武臣勛戚之家固然能讓你落地就不必憂愁生計,但你走的不是馬上搏功名,這出身反倒沒有好處。好在你出自張家三房,這個在張家不甚起眼的身份反而是轉機。我知道你那祖母派你來南京是為了什麼,你自放心,哪怕是看在英國公的份上,你伯父也是有驚無險。」
四年前開封城大水那一趟,杜楨曾經有過類似的斷言,這一次又是如此,張越也同樣不曾有一丁點懷疑。只是他很有一種荒謬的感覺,要是讓家裡人知道,勞動張家上上下下那麼多人徹夜難眠的勾當竟被別人斷言為有驚無險,那會是一種怎樣的感受?
「你也別高興得太早,這險固然沒有,驚也未必就是那麼好過的。大驚還是小驚,這其中的區別盡在皇上一念之間。你這次若是能在南京多盤桓一會,便能看到真正的雷霆雨露是什麼模樣,這對你以後也有好處。」
還沒來得及安全消化杜楨這樣一番話,張越就忽然聽到那邊響起了一個清脆的巴掌聲。他連忙轉過頭去,見年紀最大的沈度撫掌大笑,楊士奇頷首微笑,沈粲搖頭失笑,不禁心中咯噔一下——這個表字可是要跟隨他一生的,這三位重量級人物究竟想出了什麼好字眼?
「元者,始也,原本就是美字。而這越字同盈,用一個節字正好。好廉自克曰節,這表字元節,宜山你看可使得?」
看見杜楨欣然點頭,張越便知道自己今日這表字算是定了下來,於是也鬆了一口氣。無論怎麼說,這元節兩個字比起先前的持盈無虧都要順耳得多。
第六十四章 興頭上的一盆涼水
張越今天走這一趟,原只是打算拜訪一下老師杜楨,並沒有想到居然會有這樣的機緣——無論是沈氏兄弟還是楊士奇,對他都表現出了相當的善意——即使這份善意大多是看杜楨的面子,但初步接觸就有這樣的成就,他已經心滿意足了。
畢竟,這世上沒有沒來由的欣賞和栽培。別說他是英國公的堂侄,就算他是張輔的親生兒子,文武不相統屬,人家也沒必要搭理他。再者,太平年間,武將的地位遲早會受到削弱,他總不能永遠託庇於那棵看似枝繁葉茂的大樹下,因為想要託庇於其下的人太多了。
他在杜府足足盤桓了一整天,就連午飯也是陪著那四位師長在花廳中吃的。午飯過後,楊士奇和沈度沈粲相繼告辭離去,他又被杜楨拉到書房考較了一番課業。好容易瞅著閒話功夫,他便趁機問了問杜楨高升的由來,可得到的理由卻讓他微微一愣。
「我也沒想到之前低調了那麼久,到頭來卻因為一首詩得了青睞。不過我大明朝的讀書人再能吟詩作對,又怎麼比得上盛唐繁宋那時的文人?當今皇上用人不拘一格,我這種剛剛入朝的不比那些浸淫官場多年的老油子,就是沈家兄弟和楊士奇也都不是一心攬權的人,興許就是我這不黨不私的冷麵性情投了皇上脾胃。」
「那我今天貿貿然來拜訪先生,豈不是給您添了麻煩?」
杜楨見張越臉上惴惴然,旋即示意他上前在身前坐下,這才板起臉訓誡道:「難道你以為皇上用人之前都不查明根底?別說我在開封教導你那四年,只怕是我之前的行蹤錦衣衛也都調查得清清楚楚。你現在應該知道,今兒個犯了什麼錯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