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頁
「你說這謫交趾政平州可是要立即動身?這剛從牢獄裡頭放出來,總得好好休養幾天吧?」
「三弟,這都快到中午了,怎麼大伯父還沒放出來,不會要變卦吧?」
饒是張越先頭心中很是篤定,這會兒被張超左一棒子右一棒子的問題砸上來,不禁暗自大感吃不消。而張赳雖說離著有些遠,卻一直豎起耳朵聽兩個兄長說話,臉色更是愈發白了。於是,當小巷的另一頭傳來一陣車軲轆的轉動聲時,三兄弟連同幾個隨從都如同驚弓之鳥一般齊刷刷地扭頭看去,心中頗有些驚懼。
這北鎮撫司的地盤只怕是連飛鳥都不願意進,邊上的民居幾乎都是不住人的,他們在這巷子中已經等了一個多時辰,除了進出辦事的錦衣衛,連個鬼影子都沒有,這會兒來的又是誰?不會是前時剛剛確定要放人,如今又來什麼欽使要變卦?
然而,等到馬車近前,那上頭傳來了一個熟悉的招呼聲,一群人立刻就心定了。張赳幾乎是一溜煙地奔了上去,掀開車簾就鑽進了車廂,而張越和張超則是並肩迎了上去。
「大姐,你怎麼也來了?」
馬車上的人正是張晴。她輕輕把車簾揭開一條縫,露出了淚痕宛然的臉,還有一個正膩在她懷裡的張赳。她對張超和張越微微點了點頭,這才解釋說:「我聽說爹爹今天能放出來,便死活求了公公和婆婆,想來見上爹爹一面,相公又求了情,這才得以出來。錦衣衛詔獄又豈是好地方,不知道爹爹……」
見張晴垂淚,張越心中也頗不好受。這一回大伯父張信雖然逃得大難,但卻要遠赴交趾,也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歸來。他勸解張赳的時候說什麼張攸也在那邊可以多多照應,但瘴氣、水土不服、土人叛亂再加上地處偏遠,張信仍是危若累卵。而祥符張家這次是傾全家之力救張信一人,花費巨量錢財,最後雖然僥倖成功,可張信的工部右侍郎之職卻買不回來。
「出來了,大伯父出來了!」
張超的一聲嚷嚷讓眾人頓時精神一振,連忙循聲望去。此時此刻,兩個身穿錦衣腰挎繡春刀的錦衣衛小校押著一個中年人出了那北鎮撫司大門,恰是張信。不過是月余不見,他看上去就蒼老了好些,身上衣服雖還齊整,但走路竟已經有些步履蹣跚的老態。
當瞧見張信用手擋在額頭上,眯起眼睛望著天上那一輪紅日的時候,已經從車上蹦下來的張赳再也難掩心頭激盪,疾步沖了上去,一把攙住了父親的左邊胳膊,哽咽了許久卻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狠狠咬著嘴唇。
張信這才放下了右手,輕輕拍了拍兒子的腦袋,見不遠處還站著張越和張超,馬車上的張晴赫然探出了半邊身子,所有人的臉上都滿是喜悅和關切,他便微微點了點頭,牽扯嘴角擠出了一絲笑容,心中卻是生出了劫後餘生之感。
他左邊的監房中關著的就是楊溥,即使在那種陰森的環境下,此人竟然還讀書不輟,他雖敬佩,卻自忖沒有那樣的心志勇氣——更讓他感到驚懼的是,他僅僅是下獄月余,楊溥卻已經在這錦衣衛北鎮撫司的詔獄中關了兩年多。
倘若他被關上兩年,他會如何?這是一個他一想到就會心驚肉跳的問題。
張信在兒子的攙扶下緩步走著,漸漸離那北鎮撫司大門遠了。然而,在即將走完那段並不漫長的路途時,他卻忽然轉過了頭,恰恰看見了那大門口的一個人影。一時間,他的瞳孔猛地一陣收縮,胸口亦不自然地上下起伏。儘管那人面上掛著淡淡的笑容,亦朝他點頭示意,但這並不能驅除他身上的那縷陰寒。
張越也看到了那個不期然出現在北鎮撫司大門口的人影,更一下子認出這就是上回自己在國子監撞上的那個袁千戶。張信懾於那縷莫名笑容的時候,他也同樣覺得對方在沖自己微笑,因此他心裡那股彆扭勁就別提了。
這個莫名其妙的傢伙究竟是敵是友?
第七十七章 家產
太平里位於南京城通清門附近,西是皇城,東是府學,最是交通便捷之地。這一帶多半住著六部官員,單單是侍郎就有好些位,因此也常常被人稱為侍郎里。沿街兩側矗立著豪宅座座,正門成日裡拜客不斷水泄不通,後門處也是車水馬龍生意興隆,恰是外地官員來南京城的必到之所。
廢中書省而尊六部乃是太祖皇帝朱元璋定下來的宗旨,如今永樂皇帝朱棣登基之後雖然設立了文淵閣,提拔了一群低階文官參贊要務,畢竟並沒有撼動六部堂官的實權。即使是遷都之事已經板上釘釘,這太平里仍是一日賽一日地繁榮昌盛。
然而這些天,太平里卻仿佛掛起了一股陰風,西街一座宅子和東街兩座宅子的大門口都貼上了錦衣衛的封條,一下子有三位侍郎進了錦衣衛詔獄。雖說工部刑部禮部在六部之中向來以又苦又累又不討好著稱,可侍郎仍是正三品高官,如今說下獄就下獄,著實讓人心悸。
於是,當有人看到張府門口的封條被撕去,更有人看到一個疑似張信的身影踏進了那座仿佛塵封了許久的宅邸時,整個太平里的住客頓時起了不少騷動。然而,在這個節骨眼上,登門造訪是不可能了,各家的主人們只能派出下人在張府附近亂晃。
劫後餘生的張府恰是一片冷冷清清。錦衣衛來封門的時候,家中雖留有一個忠心耿耿的老管家,奈何主人一個都不在,因此即便是查封不是抄家,仍少不得被人順手牽羊帶走了無數東西。查封之後固然是留了一個院子給人居住,卻有不少耐不住性子的僕役腳底抹油溜之大吉,到現在還安分守己在這家裡等著主人歸來的下人,竟是十停之中只剩下了三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