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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越簡略提了提于謙的話,隨即苦笑道:「我剛才一時忍不住,話已經是說得多了。但剛則易折,他對我說這些不要緊,對那位顧都憲說這些也不要緊,但若是還對別人說了……雖說這年頭最忌諱的是交淺言深,但我總想提醒一聲。」
「瞧你老氣橫秋的,人家還比你年長,你竟是像長輩似的!至於中官的事,人家倒是沒說錯,掰著手指頭算一算,宮中那些大太監,和咱們家的交情仿佛都還不錯吧?於侍御的話算是說得客氣的,要不是你名聲好,恐怕就有人指著鼻子罵你勾結閹宦蒙蔽天子了!」
聽到身後一聲輕笑,那雙手在他的肩上輕輕按捏了起來,張越忍不住心頭一熱,一把捉住了那隻玉手,低低地說:「我是那種怕被人罵的人麼?有些事情我不會雞蛋碰石頭,但有些事情卻是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
他說著就猛地一彈起身,手上一使勁,頓時把杜綰拉進了懷中,這才坐了下來。見她嚇了一跳,他便笑著吻住了她的紅唇,良久挪開時,見她掙扎著要站起來,他便低聲說:「放心,我知道崔媽媽在外頭,就這麼陪我一會兒。」
有了這句話,杜綰總算是少了些慌亂,但仍是沒好氣地瞪了張越一眼。張越卻仿佛沒看到那嗔怒的目光,只是攬著那纖腰,許久才輕聲說道:「我不是聖人,絕對做不到生活清苦卻心懷天下,但既然榮華富貴全都有了,為後人做些實事卻是應當的。畢竟,哪一日咱們雙眼一閉,咱們的孩子卻還留在世上。綰兒,如果是你,你會如何做?」
杜綰盯著張越看了好一會兒,忽然展顏一笑道:「我只知道,換了任何一個人,都未必比你做得更好。」
「得賢妻此語,那就夠了!」張越一笑,這才放開了懷中的妻子,又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弄皺的下擺,「我還是那句話,凡事只求問心無愧,不用事事攬上身!」
這一夜,有人擁玉人在懷睡得香甜,有人奮筆疾書卻困頓於案頭,有人輾轉反側徹夜未眠,也有人在點著熊熊火炬的刑房中,雖聽著哀嚎求饒卻絲毫不動心……當次日清晨一眾人再次在理問所相見的時候,張越和張謙昨夜不是繾綣纏綿就是睡得安穩,自然是滿面紅光,李龍和喻良雖說正在打呵欠,但那是因為認床鬧的,唯有一晚上沒合眼,不得不在大清早精心收拾了一番的顧興祖,眼睛裡頭血絲密布。但是,房陵和于謙卻是久久沒有出現。
眾人在這三間正廳裡頭等候了許久,外頭才忽然有人進了屋子,卻是昨天輪流休息,如今雖然眼窩深深凹陷下去,卻仍是精神極好的那些錦衣衛校尉。這些人一進來便在屋子的四角站定了,齊齊叉手而立,身子猶如標杆似的筆直。緊跟著,房陵才和于謙一前一後進了屋。
就當幾個不明所以的人認為今天還有一番你來我往的交鋒時,房陵卻是面無表情地撂下了一番石破天驚的話:「昨晚本司審問了一應人證,又會同於侍御看完了所有案卷,事情因果已經分明。鎮遠侯,如今你既然已經交割了總兵官的職司,便隨本司回京吧。」
第七百五十四章 詞嚴義正,千帆蔽日
小小三間廳的理問所正堂自然比不上寬敞軒昂的五間布政司公堂,這會兒十幾個人在這兒一站便顯得擁擠難當。當房陵這話出口時,震驚的並不單單是顧興祖一個,就連張越也是吃了一驚。房陵說這話他自然是舉雙手歡迎,可若是再別人看來,這麼快就給出了公斷,說得好聽是效率奇高,說得不好聽就是草草結案,這兩人都不是魯莽的性子,莫非是上命?
儘管已經是必輸之局,但人的本性就是沒到最後一步絕不認輸。顧興祖離開廣西之前也做了最壞的打算,想著安遠侯柳升畢竟是對西邊人生地不熟,只要大藤峽再有蠻亂,他至少可以回去帶兵戴罪立功,所以如今已經退而求其次,希望這公案能夠拖上三五個月。此時此刻,他漲紅了臉,竟是顧不得對面兩人乃是奉了欽命,一時怒斥了出來。
「開什麼玩笑,你們昨天才剛到,今天就說這種話,本爵看你們是連前因後果都沒弄清楚,分明是輕忽王事!」
「輕忽王事?這麼說來,要是我們把這麼一件簡單的案子拖上十天半個月,那才是勤勞王事?」房陵絲毫不懼地對上了顧興祖滿是怒氣的目光,隨即淡淡地說,「本司和於侍御離京之前奉有皇上口諭,一應原委弄清楚之後就立刻了結事情,免得耽誤廣東一省的政務。昨夜本司已經撬開了所有人的嘴,如今證言加上物證書證已經足以斷案,還有什麼前因後果?」
顧興祖何嘗被人這麼硬梆梆地頂撞過,一時間臉上一陣青一陣白,腳下竟是有些站不住了。想到昨夜好容易從外頭送進來關於房陵的消息,他不禁強打精神,惡狠狠地說:「房指揮,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不要以為你和張越的交情本爵不知道,當日若不是他舉薦,你還是一個被國子監除名的監生!如今你分明是縱容包庇……」
張越此前就已經深深厭煩了這麼個心思狠毒不知好歹的勛貴,此時見他翻出那樣的陳年舊帳,頓時惱了。然而,還不等他開口,面沉如水的于謙就突然打斷了顧興祖的指摘。
「事到如今,鎮遠侯你還是如此不知悔改!你為領兵大將徵發蠻族,刀兵之外更應該宣朝廷仁義,可你一殺就是上千人,以至于思恩一縣血流成河,也不知道有多少良民逃入深山!軍糧調撥是重中之重,但正當廣東水災之際,你將原本可以分撥調運的軍糧一起調走,又指使奸商哄抬糧價欲圖高利,此等劣跡簡直是聞所未聞。更不用說之前還和姦商勾結,私販人口逃脫課稅,你捫心自問,可還配身上這鎮遠侯爵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