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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氣說了這麼一番話,杜綰只覺得剛剛心裡輕鬆了些。琥珀終於坐不住了,她輕輕抽開了杜綰握住的那隻手,下了炕再次跪了下來,一言不發對著杜綰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就在這時候,屋頂上忽然傳來了咚地一聲,繼而又是一陣瓦片響動。小五反應極快,仰起頭一瞧便飛快地撞開門帘沖了出去。到了外頭,她四下里瞧了瞧卻什麼都沒發現,頓時疑惑了起來。摸著下巴站了好半天,她最終把這事情歸結到了老鼠出沒,搖了搖腦袋便往回走,嘴裡還嘟囔道:「怪了,這大冷天老鼠不在窩裡頭好好躲著,偏到外頭鑽營做什麼!」
一刻鐘之後,武安侯胡同隔壁的一條死胡同里,一個黑影倏地停了下來。雖說前頭只是一堵他絲毫不放在眼裡的兩人來高牆壁,但他非但沒有貿貿然攀越過去,而且還往後退了兩步。果然,下一刻,一個人影便輕輕巧巧地只手一撐,從牆頭上翻了過來。
「岳兄倒是走得快,竟是連我都趕了你好一會才把你堵在了這兒。」
儘管是大冷天,唐賽兒卻只穿了一襲單薄的青衫,赫然是文士打扮。打量著面前一身灰衣的岳長天,負手而立的她便冷冷說道:「剛剛那番話想必岳兄也都聽到了。雖說我和官府勢不兩立,卻很是贊同那位杜姑娘的話。陰私上不得台面,這幾個字用在你身上確實合適得很!若不是聽到你心情激盪之下踩碎的那塊瓦片,我也未必能發現你。」
岳長天眯起了眼睛,漸漸攥緊了雙拳,重重哼了一聲:「她不是我,她知道什麼!」
「我不是世家子弟,不知道你們丘家當初究竟是怎樣榮華富貴,所以也無從領會你從高處驟然跌下來的滋味,可我卻知道十萬大軍葬身草原對於平民百姓意味著什麼!你祖父是死了,可那枉死的十萬將士,他們的妻兒父母怎麼辦?難道你們丘家不該為他們負責,還要繼續享受那榮華富貴,這才應該?」
唐賽兒越說越怒,旋即伸手一按腰間,手上頓時多了一泓明亮的寒光:「你祖父造了這樣的孽,你也是同樣的貨色!我一向當你是兄弟,青霜一向當你是可以託付終身的人,白蓮教兄弟們一向當你是真心真意為他們著想的教首,可你幹了什麼?你只知道肆意利用咱們去討好皇族權貴,事敗了之後又單身逃竄,你良心何在!」
剛剛被杜綰那番話動搖了心神,這會兒又被唐賽兒劈頭蓋臉痛斥了一番,縱使是一向心志堅定如岳長天,此時此刻竟是辯駁不出來。情知自己精於弓箭,在廝殺上遠遠及不上唐賽兒,他再不開口便會心神受制,到時候動起手來更討不了好去,他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氣。
「唐教主你難道就是悲天憫人之輩?口口聲聲把什麼良心掛在嘴上,豈不是可笑!你因為丈夫之死便恨上了官府,糾結教徒要造反謀逆,你又何嘗把他們的性命放在心上?一旦造反禍及山東各州縣,朝廷派兵鎮壓,死的人和流離失所的人難道會更少?別以為你行醫舍藥就真是什麼佛母,你不過是假仁假義罷了!」
「岳長天,你這個狼心狗肺的畜牲,這種時候你還要血口噴人?」
聽到身後傳來了一聲熟悉的嬌喝,岳長天心中一震,旋即便露出了若無其事的笑容。兩姊妹焦不離孟,孟不離焦,唐賽兒既然出現了,唐青霜沒有道理不來,更何況他和她的恩怨糾葛更深。他絲毫沒有回頭的意思,只是看著面前的唐賽兒,若無其事地笑了笑。
「今夜京師多事,教主真的打算把所有心思都花在我這個微不足道的人身上?山東白蓮教遭了滅頂之災,雖說我確實做錯了幾件事,但比起率兵清繳的那對師生,我頂多也就是一個幫凶罷了,教主捨本逐末豈不是讓別人漁翁得利?至於我和青霜……我可以老老實實地說,這麼多年來我只有她一個女人,除了身世來歷之外,我從未矇騙過她。」
一個她字話音剛落,他便敏銳地捕捉到身後那一絲失衡的氣息,頓時疾退數步,徑直往他感知中唐青霜的位置撞去。行大事者不拘小節,這是他一直以來做人的原則,唐青霜的武藝極其尋常,只要能手到擒來,他不但可以擺脫白蓮教的格殺令,而且還有大把手段可用。
然而,就在他心中打著如意算盤的時候,背後卻忽然響起了一個尖厲的風聲。電光火石之間,他幾乎是在不可能的情況下向左騰挪了半個身為,旋即便感到右臂一陣斷折一般的劇痛,與之相隨的一股強大衝力更是將他往前推了兩步。百忙之中,他仍是看清了臂上赫然釘著一支弩箭,箭深入骨。他顧不得傷勢,跌跌撞撞左右閃了幾步,堪堪躲到了牆邊,正要設法翻越過去,他卻感到頸後一陣冰涼。
「到了這種時候仍要耍如此伎倆,我該說你冥頑不靈,還是該說你自以為是?」儘管是一柄軟劍,但唐賽兒皓腕輕抖,卻是一直保持著劍鋒筆直,「你投靠漢王世子,對他說可以利用白蓮教成事;事敗之後你成了白蓮教叛徒,怕漢王世子將你滅口,於是又和司禮監太監黃儼勾勾搭搭,騙了永平公主之後更將她的事情透露給了趙王……就憑你這首鼠兩端見風使舵的個性,你以為青霜還會看不透?」
痛得直冒冷汗的岳長天勉力轉過身子,看到唐青霜手拿弩弓逼了上來,這時候方才真正醒悟到此次趙王那邊的計劃固然是多半完了,他自己亦是陷入了必殺之局。若早知道如此,他既是奉命到張家來挾持顧氏,就不應該鬼使神差上西院去,也不會眼巴巴撞到了唐賽兒手中。只是,唐賽兒不過是一介平民,她怎麼會知道這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