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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他們彈劾,回頭上摺子謝罪也就是了。至於那些自淨的……事情揭出來自然是保不住了,恐怕要戍邊。」
此時此刻,張越已是感到心中沉甸甸的。這事情誰都有錯,但付出代價最大的,自然是那些揮刀自宮卻又即將被迫背井離鄉的可憐人。搖頭嘆息了一聲,他方才陪著張輔一路回書房,又把之前想好的某些事或多或少透露了一點,最後終於得到了張輔首肯。
「既如此,你就放手去做,餘下的不必擔心,萬事有我。」
第九百一十二章 義,利
自從有了言官以來,無論是在主持朝政一言九鼎的宰相,還是帶兵打仗威猛無敵的名將,都得承受言官們犀利筆頭帶來的重大壓力。相比之下,明朝的文官和勛貴們運氣還是不錯的,至少不用像宋時那樣,只要天象稍變,亦或是御史群起而攻之,宰相就得下野讓位。畢竟,哪怕是內閣楊士奇這樣清廉自持的人,一個月也得挨上一兩回言官的奏章攻勢,更不用說毛病多多的其他人了。就好比張越這樣年輕的,隔三差五挨上一板磚幾乎是家常便飯。
然而,四月初的這一次御史攻勢卻是鋪天蓋地。事情的起頭便是彈劾英國公張輔及其弟張輗張軏收容自淨奴,兼且侵占民田,因而天子令有司徹查。而在此之後,緊跟著就是有人彈劾張越於武學中擅許幼官減免賦役,可由於張越的題奏早就送上去了,這擅自兩個字自然就站不住跟腳,於是便有人彈劾他立武學是違反了太祖皇帝的祖制,連復立武成王廟這一點也被人拿出來說事。
這還沒完,接下來,工部尚書吳中被人彈劾貪贓枉法,將修繕宮室的大木悄悄送給都知監太監楊慶建造府邸,徹查之後確有此事,吳中頓時下獄,一時間,原本就不齊全的六部尚書竟是又少了一個人。接下來林林總總又被都察院翻出好幾樁事情,一時間朝中人仰馬翻,人人談都察院而色變,都察院的御史們連走路都昂首挺胸,那模樣大有氣勢。
只是,都察院分十三道監察御史,再加上不少巡查在外的巡按御史,人既然多,自然不可能人人都在這場聲勢浩大的彈劾風波中成為主角。眼看著同僚們連這些天被人討論得最多的弘文閣經筵都比了下去,不少剛剛轉為試御史的新科進士們不免有些著急。在館選中被刷下的他們多半是沒資格去弘文閣經筵的,可要是能趕上這一趟事情,那也就賺回來了。
於是,一干人等紛紛按照各自的師執亦或是郡望往各處拜訪,成日裡在衙門也就是絞盡腦汁,甚至一改中午不外出的習慣,紛紛往外頭跑,四下里探聽消息,希望也能抓准一條線索替朝廷除害,早點把頭上的這個試字去掉。於是,靠近玉河中橋的那成記飯莊,也破了只給五府六部送外賣盒子的習慣,順應潮流又在後頭辟了堂吃的地方。
這會兒,三個年齡從三十到四十不等的官員坐在那兒,面對著中央三盤菜發愣。中了進士聽著風光,但大明的官員沒多少俸祿,他們又可以說是窮京官中最低的一等,因而一連幾日下館子,這囊中已經是分外羞澀。這三盤菜中,一盤是豆芽,一盤是蘿蔔絲,一盤是炒雞蛋,這還是成記飯莊,換成別家必定不願做,畢竟這是路邊小攤方才會接手的不值錢菜色。
「怎麼辦?」
「是啊,怎麼辦?咱們可不是真的為了自個,要知道,咱們進了都察院這大半年,顧都憲事事過問時時教導,要是咱們不能做出些成績來,這怎麼對得起老大人?」
「是啊,誰能想到,那兩個湖廣來的竟然也揪出一件倉廠弊案來,偏生咱們什麼線索都沒有。這一科廣東取中的人這麼多,可咱們……要是說出去,連張大人也一塊丟臉!」
「你還真把張大人當成什麼都能了。要知道,張大人如今麻煩也不小,武學的事被人盯上了。勛貴那兒就已經是頗有微詞,再加上軍官家裡頭的反彈,如今還有御史的彈劾。再加上武舉事……我小時候倒是看過幾本傳奇,軍戶低人一等,投軍建功也無人願意……」
三個人都來自廣東,儘管不是一個地方,但同時分在都察院,自然而然親近了起來。在京師人生地不熟,平日裡又只得那一天俸祿過活,他們在分派了職司之後去拜見過一回張越,得了指點,便一塊找了一處地方賃下了宅子。只不過,京師大居不易,要不是想著這地兒多的是官員往來,利於打探消息,他們也不會花這個錢。
閒聊了一會兒,正唉聲嘆氣的當口,那個瘦高個御史就看到夥計端著一個托盤過來。眼見他從那寬大的黃楊木托盤上拿下來一碗紅燒肉擺在桌子上,他不禁吃了一驚,慌忙搖頭道:「你弄錯了,咱們沒點過這個。」
「小的知道,是掌柜的看見三位光顧了好幾天,每天只是青菜蘿蔔絲,還是今天才添了兩個雞子,所以讓小的送碗紅燒肉來。掌柜的還囑咐小的說一聲,小店的兩位東主都讀過書,知道難處,所以定下了這規矩,三位要是過意不去,以後還帳也使得。」
這長長的一番話頓時打消了三人心中的顧慮,你眼看我眼,最後還是那個瘦高個起身鄭重拱手謝過。等到再坐下來的時候,看著那一碗顏色鮮亮的大塊紅燒肉,他情不自禁地舔了舔嘴唇,見其他兩人也都是差不多光景,於是便伸出了筷子去。有一個人起頭,其餘兩個自是不甘落後,不一會兒,他們便風捲殘雲地掃光了所有飯菜,這才心滿意足地吐出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