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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正是日落之後,十里秦淮河邊又是一片濃酒笙歌的景象,河上的畫舫更是已經隨風飄來了陣陣歌聲,隱約還能看見輕歌曼舞的歌女舞姬。河邊一處楊柳青青的碼頭上,正停泊著一艘兩層畫舫,來往富商大賈也有去探問詢價的,可很快就被怏怏打發了回來。
畫舫上層,一個人正憑欄遠眺,當瞧見不遠處過來的那一行人的時候,他便扭頭笑道:「岳父,元節他們已經到了!」
夜遊秦淮河的多半是攜妓挽姬的文人雅士,因此,當瞧見好些個衣著華麗風姿綽約的女子從那朱輪華蓋車中下來上了畫舫,一個從旁窺伺的紫衣公子忍不住嘆道:「這秦淮河上的歌姬舞姬我都看得熟了,哪裡來了這麼一批清雅高麗的?」
「今兒個是杜老學士和太平侯萬大人翁婿一家游秦淮,萬大人可是欽點主持明年的會試,你再敢胡說,以後就不用想著科舉了!」
張越自然不會去理會外人的議論,一登船見到自個的老岳父和連襟,他先是一一見過,旋即便衝著萬世傑笑道:「要是讓人知道你這個主持會試的主考官竟然泛舟秦淮河,也不怕都察院彈劾你一本?」
儘管如今身居高位,但萬世傑仍然是從前那幅隨便的做派:「要彈劾也是你這個太平侯居前,我一個小小禮部尚書算什麼?你倒是會享清福,害的我之前降職想找個人說情都辦不到……再說了,今天這畫舫是咱們家自個的,又不請歌舞伎,誰敢說閒話?」
白髮白須的杜楨看到小一輩的上來痴纏,自然而然露出了一絲笑意。杜綰和小五看見他歡喜的樣子,不禁想起了之前去世的裘氏,少不得雙雙上前承歡。
眾人鬧騰了好一會,畫舫便徐徐起行。此時,天色漸晚,水面被燈火映照得金耀璀璨,一大幫人團團圍坐在了一張大圓桌的兩旁,又有侍女送上了茶酒果品,自是閒坐飲酒談天,坐看湖光水色。趁著這機會,杜綰對張盈丟了個眼色,張盈立刻拉著七七站起身來。
「今晚若是有酒無曲,未免無趣,七七又學了一首曲子,就讓她彈一曲給大家助興!」
張越舉著酒盅看著窗外,心裡想起了年紀一大把卻相攜游天下的父母雙親,結果忽然聽到這麼一句,他立刻驚愕地轉過頭,恰看見七七端端正正坐在前頭,食指輕挑彈了第一個音。須臾之間,那具宣德皇帝朱瞻基御製的名琴「龍吟秋水」迸發出了無比美妙的音色。
杜綰擅棋,三三好書,小六工畫,七七則是年方十一便彈得一手好琴。此時此刻,便只見她勾抹挑揉,手法雖說仍有稚嫩,卻足以讓在座眾人連聲驚嘆。一曲石上流泉過半,旁邊經過的畫舫便有不少捲起了紗簾竹簾,更有人探出腦袋向這邊張望。
一曲終了,張越忍不住擊節讚賞,正要大大誇獎一番外孫女的時候,卻見七七抱著琴艱難地跑了過來,仰著頭說道:「外公,這是我專門為你的壽辰準備的,好不好聽?」
因從前為官的時候每逢生日必有外人攪擾,因此不厭其煩的張越便漸漸形成了除卻整壽一概不過生辰的習慣,今年自是把這事情拋在了腦後。此時聽到這句話,他這才恍然大悟,還沒來得及回答,就只見面前的桌上變戲法似的堆滿了各式各樣的禮物。
更讓他猝不及防的是,老岳父杜楨莞爾一笑,站起身打開了一個紫檀木長匣子。旁邊的小五連忙上前幫忙展開,卻只見是一幅濃墨重彩的百鳥賀壽圖,只周邊的留白處蓋了一方又一方的印章,瞧著竟是連一絲空餘都沒有。
「這是金陵書院你教過的那些學生們送給你的。」
而萬世傑也在這時候一同展開了另一幅畫卷,卻是一幅萬帆出海圖,上頭卻是密密麻麻用工整小楷寫著眾多名字。張越看到頭一個名字便是方銳,忍不住笑了起來。不消說,這便是那些賺得盆滿缽滿的海商們所送的賀禮了。
杜綰送的是一頂親手製作的涼帽,靜官送的是朝廷新製成的快銃,三三是松江新產的棉布掛簾,小六的是一雙親手縫製的千層底布鞋……雖說他在京城度過五十壽辰的時候,皇帝朱祁鎮和勛貴大臣送了無數名貴禮物,卻是及不上今日這些普普通通的東西。
帶著這一絲感動,張越自然是在眾人的勸酒聲中破天荒飲下了一盞又一盞。酒酣之際,他只覺得畫舫忽然停住了,緊跟著便聽到底下有人大喝了一聲。
「奉老侯爺老夫人及家主人命,為太平侯祝壽!」
話音剛落,外頭忽然響起了轟然爆響。畫舫中眾人抬頭望去,就只見夜空中瓊盞玉台,赫然一片璀璨。什麼八仙捧壽、珠簾倒掛、玉女東來……數不盡的煙花在夜空中綻放開來,但只見燈影燭天,爆聲濺水,也不知道引來了多少人的嘖嘖驚嘆。
見張越怔忡地憑欄而立,杜綰便上前笑道:「看來,不單單是咱們記得你的生日,就是爹娘和袁伯伯也沒忘了!」
張越看著滿船的人,見人人臉上都蕩漾著幸福的神采,心中自是異常溫暖,於是點點頭便輕輕抓住了妻子的手,一同仰望著恍若白晝的夜空。
盛世朱門覓風流,富貴也需穩中求。了卻家國天下事,攜妻帶子泛輕舟。
(本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