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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的橫豎沒事,還是早些過來的好,再說了,宮門雖下鑰,要緊的消息夜裡也會送進來,總不能耽誤了?」
曹吉祥雖只是從六品的司禮監長隨,但總比這些在印綬監都不入流的雜役宦官高貴些,因此屋子裡另一個小宦官見到他自是忙著行禮。他微微點了點頭,趨前施禮之後就尋機把兩人打發出了屋子,隨即拿了小凳在銅盆前坐下,撩起下袍捲起袖子就親自撩水給張越洗腳。
不等張越開口,他就搶在前頭說:「張大人是國之重臣,又對小的有提攜之恩,小的做這些是應當的。再說,當初張公公在廣州的時候,都是小的親自捏腳伺候,還稱讚過小的手藝。這一手活計能解乏驅寒,最適合大人這等勞心勞力的人。」
張越這一怔的功夫,就感到一雙靈巧的手在熱水中輕輕按壓著腳底,酸酸麻麻得很是舒服,於是就沒有再說什麼。不得不說,曹吉祥的這一手手藝確實極其到位,從腳底腳趾腳背再到小腿,一個個穴位按摩之後,他只覺得一整天的疲憊都從毛孔深處被擠壓了出來,整個人有一種長透一口氣的感覺。甚至有那麼一會兒,他都有打發人來和曹吉祥學藝的打算。
足足兩刻鐘的按摩中,曹吉祥到外頭換過兩次熱水,最後一次用滾燙的熱水伺候了張越再次燙了一回腳之後,他才用軟布擦乾,自己起身淨手之後,又拿來了乾淨的棉襪服侍張越穿上。做好這些,他就扶著張越到了床前。
「是以前學的還是進宮學的?」
曹吉祥給張越拉上了棉被,就不以為意地笑說道:「當初憋著一口氣入宮,只以為榮華富貴都是容易的,沒想到初學便是給管事公公洗腳。也多虧了小的還遇著一位和善的管事公公,學了這技藝也磨了些性子。和小的同時進宮的那撥人,死的死病的病掙命的掙命,說起來小的已經是極好運的。後來跟的張公公和王公公也並不嚴苛,小的一直心存感念。」
張越並沒有抬頭,眼角餘光瞥見曹吉祥平靜臉上閃過的那一絲自嘲,不禁覺得,甭管以後這是否會是一代權閹,但如今至少是個有血有肉的人。心念一閃,他便往後靠了靠,點點頭說:「張公公老了,宮裡的事情不會再管,王公公看重你,你便仔細些。踩低逢高不獨宮中有,官場民間都是如此。張公公之前信上也提到過,讓我照應照應你。」
張謙在信上那些話的原意是,宮中那口大染缸,也不知道多少機靈伶俐的最後落了個沒下場,曹吉祥跟著我做事立功,你能幫便幫,別讓他落了個橫死。要是能用則用,總比其餘不知根底的人可靠。此時,張越把這話變通了些,曹吉祥聽著竟是喉頭哽咽。
「張公公著實是寬厚待人,小的不會寫信,請大人回頭提一句,小的叩謝張公公。」
此時天晚,曹吉祥也不敢耽擱張越休息,賠笑又說了幾句之後,便躡手躡腳退出了屋子。而張越舒舒服服地躺下了,卻覺得這宮中的枕頭實在是咯得慌,一時半會也睡不著。想著白天的事情,想著明天的事情,想著家裡的父母妻兒,他更是難能有睡意,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方才合眼。迷迷糊糊之間,他突然感到有人使勁推了自己幾下。
「大人,大人!」
強忍睏倦睜開眼睛,張越就瞧見曹吉祥站在床前,滿臉的焦躁,一皺眉頭方才想起身在何地,於是一骨碌坐了起來:「什麼事?」
「這是內閣楊閣老擬好的詔令,太后已閱蓋璽,請大人用印。」
儘管屋子裡的火盆未熄,但這不是有地龍或是火炕的屋子,半夜三更一起來仍是格外的冷。張越見曹吉祥已經拿來了他那件厚實的大氅,就立刻接過披在了身上,借著旁邊那剛剛點起蠟燭的燈台,他便一目十行掃了一遍這份詔令,隨即心中一驚。
這竟是要錦衣衛一體拿下定邊衛上下所有百戶以上軍官,同時通州其餘駐軍不得擅離駐軍一步,同時又派出京營精銳,前往武定侯田莊捕拿武定侯長子郭聰!
「大人。」
張越點了點頭,便快速拿起旁邊椅子上的衣物穿好,待到了桌前,他方才再次仔仔細細看了一遍這篇詔令,果然發現了不少含糊其辭的地方。他知道此時不少事情尚未弄清楚,而曹吉祥無疑並不是知道內情的那個人,於是便先是蓋上了那枚銀記和兵部正印。曹吉祥接過東西之後小心吹了吹,隨即匆匆快步出了屋子,外頭須臾又傳來了陣陣話語聲。
不消說,這就是要派人前往傳令了。
張越雖是常常歇在兵部,但每到傍晚家裡總會派人過去,或是說住在衙門,或是說回家,總有個音信,這天也是早說了不回來。所以,晚上夜禁時分,家裡東西角門都已經落鎖,當一個宮裡打扮的小宦官敲開了門,匆匆撂下一句張越這幾天宿在宮裡,一家上下全都嚇了一跳,孫氏更是急得火燒火燎。
「好好的越兒怎麼會歇到宮裡頭去了?」
張倬卻鎮定些。京里消息本就傳得快,他雖是已經致仕,可還常常在外走動,傍晚發生的事已經知道了一個大概。情知這等情形宮中也是防患未然,他便開口斥道:「慌什麼,兵部尚書跟著皇上北巡,一個馮侍郎病得不成樣子,就他一個,宣入宮以備贊襄也不奇怪。再說了,皇宮之中自有大軍拱衛,你還怕他有什麼危險?不要一有變故就驚慌失措,人家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心裡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