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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越自然不知道母親滿意兒媳的同時,心裡正在操心父親那一頭的境況,回到炕上坐下,他便和杜綰商議起了剛剛呈上去的那篇文章,又笑說了通政司那些官員的狐疑:「這直奏之權整個北京城大約也沒幾個人,我這回是貨真價實的拉起虎皮做大旗,奉旨讀論語寫書札。幸好你昨天又幫忙看了一遍潤色,否則若是忘了避諱那個字,可不是白費工夫?」
想起昨日原本是去書房中送點心的,結果卻被張越拉了看文章潤色,杜綰不禁也笑了。這婚後第一日拜見尊長,她雖說得了見面禮,但自己也得送出去不少繡活,那時候卻是很有些心虛——除了少數幾件簡單的,其它的全都是春盈和幾個丫頭幫忙做的,所幸並無人為難。原本打算婚後好好練一練,結果今天老太太請去抄佛經,明天大嫂請去看帳本,總之是難能有閒功夫,唯一有空的昨天也給張越這任務一攤派,完全泡了湯。
不過,眼下不是想這些的時候。杜綰自幼隨母親在家,因那時家中境況,也管過田地出產,倒是知道一些民間的情形,至於有些不明白的也自有張越一一解說。然而,對於丈夫剛剛呈上去的這一篇文章,她仍然有些憂心:「雖說皇上對你頗為信賴,但你畢竟還年輕,這讀書筆記卻涉及這樣的大事,皇上會不會怪罪?」
「我要是無所事事,皇上才會不高興。」張越一邊說一邊拉起杜綰進了西邊的裡間,讓其在書桌前坐下,這才變戲法似的拿出了另一份書札,「既然是奉旨讀論語,要是和別人一樣老套豈不是沒意思,總得出些新花樣。加上今天這一份,總共我已經送上去三份了,有道是潤物細無聲,想必皇上應該心有所動。賢妻家學淵源,幫忙看看我這遣詞造句可有不當之處?」
你都說是賢妻了,這還能拒絕麼?杜綰斜睨了張越一眼,終究還是認認真真打開來看。這大宅門的家事有東方氏把持,她插不上手也不想插手,若能幫得上張越,那自然是最好了。
第二百九十七章 君前辯論
「『子曰:富而可求也,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如不可求,從吾所好。』常人常以聖人鄙富貴為解,實則不然。子既曰富而可求,然需以正道為之。苟以聖人大仁大義,豈能坐視黎民困苦?不道之富,不道之名,聖人不恥。然非聖人不恥富貴功名,不齒談利。今我大明富有四海,天下來朝,寶船遠洋於海上土人望風而拜,朝廷得名,番人取利,然多有人以為此舉勞民傷財,何也?……」
十天之內連收到了數份書札,朱棣每份都看得異常仔細,倒是饒有興味。自從設館培養翰林庶吉士以來,他每次季考年考必定親臨,也很是發現了幾個有才幹的人,但絕大多數都是循規蹈矩的賢才,縱使有出狂言想要邀寵的,真正到了他面前也往往沒了氣勢。那些上書直言的御史指斥時政倒是一把好手,但若是說起時務來,往往就是老一套。
罷寶船、棄交趾、省賦役、罷北征……哪怕是戶部那幾個兢兢業業甚至白了頭髮的官員,也都是如此想。這些人都說,遷都北京要錢,修建運河要錢,下西洋要錢,征交趾征蒙元也要錢,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一一罷去這些開銷,如是才能節省民力。這也很自然,大明初定時除了江浙等地,其它各省都是賦稅極輕,所以國庫縱使多年積蓄,其實仍是有限。
朱棣並不完全是赳赳武夫,他在封王之前也是被洪武帝請了無數大儒悉心教導出來的,若不是後來用靖難掀翻了建文帝的江山,又痛恨儒生毀謗,他也不至於一力拔高武臣壓制文官。雖說祖宗成法是越不過去的溝坎,但若是完全不知變通,他怎麼可能坐上這江山?此時此刻,看完今日這一篇文章,又拿出前一次的幾份書札仔仔細細又看了一遍,他終於確定,張越並不是一時輕狂。
「這個有趣的小子!」
兩旁的太監宮人聽到了朱棣的這句話,更看到了他面上毫不掩藏的笑意,全都覺得不可思議。除了看到皇太孫朱瞻基,或者是陳留郡主朱寧來陪著說話的時候,朱棣幾乎鮮少有笑的時候,所以朝廷才會有雄峻冷肅的評價,但這三天裡頭,皇帝顛來倒去看了張越那書札好幾遍,笑的時候比什麼時候都多,剛剛出口的那句話更是史無前例!
能在仁壽宮伺候的太監全都是人精,不過是下午,宮中那幾個有頭有臉的大太監就各自得到了消息,哪怕名義上是在家裡休養的內官監太監鄭和,也聽說了這麼一樁事情。多年飄泊海上,他吃多了魚蝦葷腥,如今他回到北京自然是以茹素為主,生活並不奢侈,完全不像是身居高位的四品太監。
出鎮地方的太監獲賜一品公侯服,鄭和這個受命專征了五次的太監自然也有這麼一套,只是除了接見那些番邦土王,他很少穿上身。此時掀簾出門,見兩個小太監正晾曬著那件緋紅大獨科花盤領右衽紵絲袍子,他便背手眯起眼睛端詳著。
而那個報訊的年輕太監也跟出了屋子,又站在鄭和身邊低聲說道:「公公,雖說那書札皇上都收在奏事匣子中,但左右伺候的也有幾個識字的,依稀看到有說西洋和寶船的事。那位小張大人乃是英國公的親戚,可卻是文官,難保和那些文官一樣請皇上罷寶船,公公不可不防。」
「你回去吧,事情我知道了。」鄭和頭也不回地吩咐說,「你也說過皇上那天脫口說了一句『有趣的小子』,倘若是他要罷寶船,不過是從眾的提法,皇上怎得會有這樣的評語?皇上是精明人,你們以後不要冒險,是否罷寶船皆出於聖心,況且我如今也沒空管這個。」